王怜花道:“既然你们帮公主做过靴子, 那你们应该知道公主的情人的脚有多大?”
晓蕾和拂蕊一齐点头,拂蕊略一迟疑, 又道:“公主殿下先前给那人做了一双靴子,做到一半,觉得上面的刺绣绣坏了,就把那双靴子交给我保管,等新的靴子做好了,再决定,还要不要那双靴子了。
那双靴子一看便知,是男人穿的, 我担心把那双靴子放在青凤阁里, 若是给人瞧见了, 会惹来麻烦, 就把那双靴子带回了家。后来新的靴子做好了,公主殿下对新的靴子十分满意, 就让我下次回家,把那双做了一半的靴子烧了。但是还不等我回家, 公主殿下就和那人走了。如果这些天来, 一直没人动过那双靴子, 那它应该还在我家放着呢。”
西泥国是游牧民族建的国家, 立国年浅,皇宫内院的规矩不似卫国那般繁复, 像贾元春入宫做了女官, 三年都不曾离开过皇宫, 西泥国皇宫里的宫女,每年可以请一两次假回家探亲,只是不能连着请假。
贾珂和王怜花都是头一回听说这事, 惊喜之余,均想:“难怪上官飞燕能把毒针和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宫里。”
王怜花道:“你把这双靴子藏在哪里了?”
拂蕊道:“我娘床底下有个箱子,放的是我爹爹生前的东西,我不敢把那双靴子放在我自己的箱子里,就把它们放进我爹爹的箱子里。皇上,殿下,公主殿下不让我们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就没告诉我家里的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那是公主殿下做的靴子,我就不用把那双靴子偷偷摸摸地藏起来了。”
她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担心会连累到家人,初时犹豫不决,不知应不应该说出来,但盼能用这双靴子将功赎罪,所以还是把这双靴子的存在说了出来。
王怜花叫来守在外面的陈默秋,说道:“拂蕊家里藏着一双公主给情人做的靴子。你找几个为人可靠、口风紧的侍卫,去她家里把那双靴子拿过来。若是有人问起这是怎么回事,就说拂蕊昨天受了惊吓,一晚上噩梦不断,太医说要拿点家人的旧物垫在被褥下面,方能招回魂来。她从小跟着公主长大,公主舍不得看她受苦,就派人去她家里取走几样旧物来招魂。”
换做平时,王怜花是不会说“你找几个为人可靠、口风紧的侍卫”这样的话,而是会直接点明派哪几个人去做这件差事,但是宫里这些侍卫,王怜花还没有认全,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他们的性格了,只好把这些事情交给陈默秋处理。
晓蕾和拂蕊已经被李讹庞关在天牢里一个多月,李讹庞为了找到银川公主,亲自审问她们,三不五时就大刑伺候,免得她们不说实话。
陈默秋只道晓蕾和拂蕊已经没有隐瞒任何事情了,想不到王怜花只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问出来了一条新的线索,不由对王怜花刮目相看,心想:“倘若公主跟那个小白脸私奔的时候,六殿下就在皇上身边,说不定真能找到公主。”
银川公主已经出走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银川公主离开西泥国,跑去很远的地方。李讹庞毕竟只是西泥国的国王,不是整个中原的君主,陈默秋可不觉得皇帝现在还能找到银川公主,除非银川公主无法忍受外面的苦日子,自己跑了回来。
这些扫兴的话,陈默秋可不敢跟皇上说,当下说道:“奴婢遵命。”然后细细询问拂蕊,她把那双靴子放在了什么地方,问清楚以后,磕了头出去找侍卫,去拂蕊家里取那双靴子。
王怜花正待询问晓蕾和拂蕊,她二人那天晚上见到的公主的情人的身材,忽见陈默秋走了回来,脸色发白,神情略显慌张,说道:“皇上,殿下,张副总管求见,奴婢听张副总管说,他们在溪月殿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王怜花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低头看向贾珂,只见贾珂皱起了眉,点了点头。
王怜花道:“宣他进来。”然后看向晓蕾和拂蕊,说道:“你们两个先去外面候着,父皇和我还有事要问你们。”
陈默秋带着晓蕾和拂蕊走出御书房,将张末星传了进来。
王怜花问张末星:“你在溪月殿里发现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张末星道:“回殿下的话,刚刚侍卫房的一个兄弟在一间屋里搜寻可疑的东西的时候,闻到一股又酸又焦的臭气,从床底下传了出来。他将床单掀开,就见床底下有一滩黄水,还有两条断腿。
这两条断腿是从膝盖以下断开的,腿上穿着青缎裤子和白绫裙子,脚上穿着一双粉鞋,鞋上绣着几条柳枝,虽然是女子装束,但不是宫女的装束,也不是宫里娘娘的装束。
卑职问过商公公,商公公说……说昨天晚上,鸿章姑娘身上穿的就是青缎裤子和白绫裙子,脚上穿的就是一双粉鞋。”
皇上本来就是因为找不到鸿章,才命张末星带人在溪月殿中仔细搜查,张末星本来想着鸿章一个外面来的年轻姑娘,虽然得了皇上的青眼,得以留在宫里,但连名分都没有,哪会有人害她,只道是小姑娘贪恋宫中美景,天不亮就出去玩了,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见到这两条断腿,才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麻烦。
他在找过商公公,确定这两条断腿就是鸿章的断腿以后,吩咐侍卫们继续在溪月殿中仔细搜查,一针一线都不能放过,即使找不到杀死鸿章的凶器——毕竟鸿章的尸体只剩下两条断腿了,想要查出她的死因实在太难了,也要找到把鸿章的尸体变成这副模样的东西来。他自己则硬着头皮过来向皇上禀告鸿章的死讯。
想到宫里接连出事,昨天公主被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刺客还没抓住,今天又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还是皇上刚刚看上的女人,张末星不免心下惴惴不安,担心皇上听说了鸿章的死讯,盛怒之下,就算不让自己的脑袋搬家,也得让自己头顶上的乌纱帽搬家。
其实张末星只是侍卫副总管,宫里接连出事,责任最大的是侍卫总管都罗继捧。
但是张末星知道,都罗继捧是党项人,家族显赫,父兄都在朝中为官,皇上是不会轻易重罚他的,而自己是汉人,又没有家族撑腰,皇上要杀要罚,都不会有丝毫顾虑。皇上的怒火总要发泄出来,会不会把对都罗继捧的怒火,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也未可知。
张末星越想越忧虑,说到死者应该是鸿章的时候,嗓子发干,停顿了一下,才找回声音,把这句话说完了。
王怜花动容道:“一滩黄水,两条断腿,这是化尸粉呀!”
张末星从没听说过化尸粉这种毒药,不过一听这名字,便知这毒药一定十分厉害,何况他亲眼见过那两条断腿,想到一具完整的尸体是如何只剩下两条小腿的,更是不寒而栗,忙道:“六殿下,卑职孤陋寡闻,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不知这化尸粉是什么东西?”
王怜花道:“我对这化尸粉也不甚了解。据说这化尸粉是以十余种毒蛇、毒虫的毒液混合在一起,晾干以后得来的毒粉。血液一旦遇到这种毒粉,便会化为腐蚀性极强的黄水,可以轻松腐骨化肉,不消片刻,便可以将一个活人化为一滩黄水。这可说是天下第一毒药,想不到竟然会在宫里见到。”
张末星还以为这化尸粉只能化去尸体,想不到在活人身上也能奏效,想到宫里有人持有这种毒药,随时可能把一个大活人化为一滩黄水,心下又惊又惧,脸上再无半点血色,说道:“这……这……”一时间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怜花沉吟片刻,又道:“张副总管,你刚刚说的鸿章姑娘是谁?”
张末星回过神来,说道:“是……是……是……”
他心里太过恐惧,两片嘴唇不住发颤,仍然说不出话来,心中一急,伸出手,啪的一声,重重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脸颊上一阵剧痛传来,嘴唇总算不再发颤,说道:“回殿下的话,这位鸿章姑娘本来是何沅君姑娘从外面带来的丫鬟,皇上和鸿章姑娘投缘,就让她留在了宫里。
昨天晚上,皇上去溪月殿休息,让鸿章姑娘跟去伺候,今天早上,皇上没见到鸿章姑娘,就让卑职带人去溪月殿找鸿章姑娘,谁想我们没找到鸿章姑娘的人,却在床底下找到了这两条断腿。”
王怜花沉吟着,说道:“我记得何沅君是昨天傍晚时分进来的,鸿章从前一直在宫外生活,在宫里待了不过一个晚上,区区一晚上,应该不会和别人结下这等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除非……”
他看向张末星,继续道:“除非她在溪月殿里看见了什么,比如一个不该出现在溪月殿里的人,或是一个不该出现在溪月殿里的东西,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张末星道:“卑职也是这样想的。卑职审问了溪月殿里的宫女太监,发现他们昨天晚上,都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很多人是在地上睡了一夜,但是那些在溪月殿外面站岗的侍卫,却都精神抖擞地站了一个晚上,一个打盹的也没有。
他们告诉卑职,昨天晚上,皇上在溪月殿歇下以后,再没人出入过溪月殿。因此我们将溪月殿的熏炉、火盆和香炉里的炭灰和香灰都倒了出来,果然在几个熏炉和火盆里面,发现了一些和炭灰颜色不同的粉末。
卑职已经请太医过去鉴定这些粉末是什么东西了,太医还不知道,这些粉末具体是由哪些药材和毒物制成的,不过已经确定,这些粉末足以令人昏迷不醒,应该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迷香。
除此之外,我们还在一间屋里找到了一些呕吐物,应该是三更或者四更时分吐的。但是溪月殿的宫女太监都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娘娘昨天晚上一直和皇上待在一起,今天早上,皇上离开以后,上官娘娘一直待在屋里没有出来,这件事,溪月殿的宫女太监都可以作证,那些呕吐物也不会是上官娘娘的。所以我们都怀疑,那些呕吐物和杀死鸿章姑娘的凶手有关,而且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溪月殿里的人。
想是昨天晚上,凶手要在溪月殿里找什么东西,于是先将数块迷香扔进了熏炉和火盆中,那些迷香遇火即然,无色无臭,殿内烟雾弥漫,只有皇上和上官娘娘所在的那间卧室,因为房门紧闭,烟雾没有进去,所以皇上和上官娘娘没有受到影响。
待得殿内所有宫女太监,都中了迷烟,昏迷不醒,凶手便开始在殿内找他要找的东西。鸿章姑娘极有可能是对这种迷香有一定的抵抗能力,在三更或者四更时分,就醒了过来,听到有人在那间屋子里呕吐,找了过去,正好看见凶手扶墙呕吐。
凶手没想到鸿章姑娘会在这时候醒过来,只好杀了她,然后把她的尸体藏在了另一间屋子的床底下,在她身上倒了一些化尸粉,想用化尸粉将她的尸体化了。总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用来藏鸿章姑娘的尸体的床底下的地面不平,放着鸿章姑娘的腿的地方,比别的地方高出来一点,那滩黄水流不过去,所以没把鸿章姑娘的双腿也一起化了。
不然鸿章姑娘从此在世上消失,连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留下,咱们这些人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鸿章姑娘竟然就这样死了,现在一定还在宫里到处找她呢。”
王怜花脸上变色,说道:“没想到昨天晚上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幸好那凶手昨天晚上没想对父皇不利,不然他在窗户上捅一个小洞,让迷香的烟雾弥漫进去,父皇岂不也要昏迷不醒了?你们既然知道如今宫里不太平,怎的还不事事小心,竟然就让那凶手将迷香扔进熏炉和火盆里了?若是昨天晚上出事的是父皇,你们担待得起吗?”
张末星本就忧心如焚,担心皇上因为昨今两天的事责罚自己,这时听了王怜花的话,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说道:“都是我们糊涂,以为宫里的宫女太监一定都是可靠的,所以侍卫们只在外面严防死守,没有跟着皇上进溪月殿,监视那些宫女太监的举动。日后一定吸取教训,再不敢有半分松懈了。”
王怜花道:“你们倒不必跟父皇跟得这么紧。父皇去看望哪位娘娘,跟这位娘娘坐下聊天,几十个侍卫一字排开,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父皇,父皇哪还有兴致跟这位娘娘聊天?
现在天气寒冷,熏炉、火盆是必不可少的取暖用具,只是太容易被人暗做手脚了,不如让工匠给熏炉和火盆上的铜罩做一个锁,钥匙则由专人保管,往后要加木炭了,要加素香了,都得先找那人把锁打开,才能将熏炉和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来。虽说这世上就没几个毛贼不会用铁丝开锁,这样的锁根本挡不住他们,但是有锁总比没锁好,你说是不是?”
张末星道:“这法子是殿下想出来的,自然是好法子。会开锁的未必会杀人,会杀人的未必会开锁,那个杀死鸿章姑娘的凶手,也未必会开锁。如果溪月殿的熏炉和火盆的铜罩上有锁,说不定他昨天晚上,根本没法把迷香放进去。”
王怜花微笑道:“我在这种事上没什么经验,这法子不过是我随便想出来的,既然张副总管觉得可行,一会儿出去见到了陈公公,就让他去找几个工匠,先做几个带锁的熏炉和火盆试一试。”
张末星道:“是,卑职见到陈公公了,定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王怜花道:“既然杀死鸿章的凶手,极有可能是溪月殿的人,溪月殿的太监宫女,你可派人看着他们了吗?”
张末星道:“殿下放心,卑职早就叮嘱侍卫好好看管他们,不得离开他们寸步了。溪月殿里侍卫极多,卑职倒不担心他们逃跑,就担心他们自杀。卑职已经检查过他们的牙齿和衣服,确定身上没有毒药,才把他们交给侍卫看管的。卑职这次过来,也是想要请示皇上,是把他们带去侍卫房审问,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在溪月殿里?”
贾珂拿来纸笔,写道:“侍卫房。”
王怜花早就看见贾珂写的是什么了,但还是接过纸来,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然后道:“张副总管,父皇让你把他们带去侍卫房审问。”
张末星忙道:“是,是。卑职回去以后,就把他们押去侍卫房审问。”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又道:“皇上,上官娘娘已经搬去冷宫了,上官娘娘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绿荷和粉娇,也都跟着去了。可要把绿荷和粉娇也押去侍卫房?
还有上官娘娘,卑职不知道应不应该过去问娘娘几句话。虽然卑职以为,娘娘决不可能与鸿章姑娘的死有关,但是娘娘毕竟是溪月殿的主子,何况娘娘昨天晚上也在溪月殿里,知道一点内情,也未可知。”
贾珂皱起眉头,提笔写道:“不必。她昨天晚上一直和朕待在一起,鸿章死的时候,朕即使睡下了,也没有睡得太沉,她就躺在朕的怀里,她若是离开过,朕不会不知道的。”
王怜花拿起这张纸,扫了一眼,然后将这张纸递给张末星。
张末星双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心想皇上对上官娘娘果然旧情难忘,把上官娘娘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不过是一时之气,或者就是做给别人看的,过几天就会把上官娘娘接回来了,忙道:“卑职糊涂,竟然怀疑上官娘娘,还望皇上恕罪。”
贾珂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你怀疑她是对的,鸿章死在了她的寝宫里,朕心里何尝不怀疑她。不过她毕竟是朕的妃子,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朕不想冤枉她。你把绿荷和粉娇带去侍卫房审问,若是问出什么来了,朕亲自审问她。”
王怜花将这张纸接了过来,递给张末星。
张末星应了,见皇上和王怜花都没有事吩咐了,便离开了御书房。
陈默秋见张末星出来了,便带着晓蕾和拂蕊回到御书房,然后自己出去了。
王怜花坐回椅上,说道:“我知道公主是去神目塔给皇后娘娘祈福,遇到的律香川。说说你们去神目塔的事。比如神目塔是什么地方,公主怎会想到去那里给皇后娘娘祈福?”
晓蕾和拂蕊听到这话,都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王怜花,似是没有想到,王怜花竟然连神目塔也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