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这一大口鲜血尽数向孟星魂的右脚喷去, 孟星魂尚未看到这是什么东西,听见这一口血喷出来的风声,担心小何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 连忙向旁一躲,然后低头一看, 就见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孟星魂一怔, 伸手去拍小何的肩膀,小何毫无反应, 显然是昏了过去。
老头子道:“他这是受了什么伤?”
孟星魂摇了摇头,缓缓道:“他……他疯了。”
祖千秋道:“他从前也这样过吗?”
孟星魂又摇了摇头,心想如果小何从前就发过疯,他们自然会提防小何突然发疯,石群和叶翔,又怎会死在小何的手上。
他想起叶翔那具无头尸体,想起小何狂笑着说石群也已经死了, 想起石群的长剑, 如今还在他的手中,可是石群的人, 却再也回不来了, 内心说不出的哀伤凄凉。
叶翔是第一个做杀手的人, 当时叶翔第一次出任务回来, 孟星魂看着叶翔苍白的脸,就看到了自己、石群和小何的未来。
也是从那一天起,孟星魂就看到了他们四人的结局。
他们一定会死,而且十有八|九不得善终。
只是孟星魂一直以为,他们四人不是死在刺杀目标的手上,就是给从前的刺杀目标报仇的人的手上, 真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叶翔和石群,竟是死在了自己的兄弟的手上。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祖千秋“嗯”了一声,说道:“原来是突然发病,第一次发病就这么严重吗?依我看,这可比从前就有这病,时不时就发作一下危险多了。小孟,你还是赶快找人给他看一下,头脑不清醒只是小事,就怕头脑不清醒只是表象,病因其实不在脑袋,再拖一会儿,性命都保不住了。”
孟星魂想到叶翔和石群的死,真不想管小何了,恨不得把他扔到山上,让他自生自灭,病死也是活该,但是想起他们昔日的交情,终究狠不下心来。
他们这一千多人中,不止有王怜花、黄药师这样的妙手回春的大国手,还有马钰、方生等一干略通医术的半吊子,平时给人医个小病,治个小伤,那是没问题的。
王怜花也好,黄药师也好,都是平易近人的反面代表,医者父母心,更是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平时大家生了病,受了伤,只要不算严重,都不会找他们医治,孟星魂当然也是如此。
这时孟星魂想小何的疯病如此严重,别人只怕治不好他,只有黄药师和王怜花或许能够治好,他们这次出门,是给王怜花办事,说不定王怜花能网开一面,救小何一命,于是道:“祖先生,老先生,王公子现在在营地吗?”
老头子道:“你是想找王公子给他看病?”
孟星魂点了点头。
老头子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道:“那可真是不巧,王公子现在确实没有出去,不过,你过来之前,正好有人受了伤,伤势挺严重的,王公子就一直在帐篷里给他治伤呢,嗯,这得有大半个时辰了,王公子不知道出没出来过,反正老头子是没见他出来过,你现在去找王公子给小何看病,王公子可能分身乏术,顾不上小何。”
孟星魂初时听到“有人受了伤,伤势挺严重的”,立时想到了石群,毕竟他只是听小何说,石群已经被他杀死了,并没有见到石群的尸体,难免会觉得石群也许没有死,明知希望渺茫,也不禁生出一丝盼望。待得听到“得有大半个时辰了”,想到大半个时辰以前,自己还和石群见过面,这个受了重伤的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石群了。
孟星魂心中一阵酸痛,点了点头,说道:“小何这病倒没有那么急,我会在旁边看着他的,他再怎么发病,也没法去害别人。不知王公子是在哪个帐篷里?我先去见一见他。”
祖千秋道:“王公子不在他自己的帐篷里,我带你过去。”
孟星魂道了一声谢,跟在祖千秋的后面,绕过几个帐篷,来到一个帐篷之前。帐篷的左边架着两口大铁锅,铁锅是空的,锅里非常干净,应该是用来烧水的。
风中隐隐传来一阵血腥气,非常的淡,若非孟星魂嗅觉十分灵敏,又事先知道王怜花医治的人受了重伤,他绝不会察觉这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心想:“帐篷外面的血腥气这么淡,看来这人身上的伤,早就已经处理好了。”
祖千秋看了一眼帐篷,低声道:“王公子应该就在里面,你自己去。”
孟星魂点了点头,拎着小何走到帐篷之前,说道:“王公子,我是孟星魂,我和小何可以进去吗?”
只听得帐篷里王怜花“咦”的一声,说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孟星魂心中一涩,说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王怜花道:“谁死了?”声音听上去又惊诧,又愤怒。
孟星魂从没想到王怜花竟会对他们的死亡反应这么大,竟似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一般,想到他们一直在谋划如何杀死王怜花,心中不由得一阵愧疚,一阵感动,涩声道:“叶翔和石群,都已经死了。”
王怜花道:“是谁杀的他们?”
孟星魂略一迟疑,还是说了实话:“是小何。”
帐篷里突然没了动静,孟星魂很理解王怜花为什么不说话了,苦笑一下,心想:“小何,连王怜花都不敢相信,你会对叶翔和石群出手,可是你却对他们出手了。”
王怜花很快又道:“你们四个整日形影不离,交情这么好,小何怎会对叶翔和石群出手?”
孟星魂道:“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小何他……他疯了。”
王怜花道:“他现在和你在一起?”
孟星魂道:“我点住了他的穴道,把他带了回来,他刚刚自己吐了口血,然后晕过去了。”
王怜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又道:“你带他过来找我,是做什么?”
孟星魂道:“一是公子交代的差事,我们没有做成,我觉得我回来以后,应该先向公子请罪,再去做别的事。二是小何疯的实在厉害,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过,所以我想试试,能否求得公子给小何看看他的病情。”
王怜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道:“你们去的时候是五个人,你和小何回来了,叶翔和石群死了,那丁典呢?”
他们下山以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一件比一件惊心动魄,孟星魂早就把丁典忘得一干二净了,听到这话,不由一惊,然后道:“丁典也死了。”声音十分平静。
王怜花道:“他也死了?也是被小何杀死的?”
孟星魂心下暗暗叹息,心道:“对,他是被小何杀死的。”向小何瞥了一眼,说道:“不,他是被极乐峒主杀死的。”
小何杀死丁典,是因为丁典是王怜花的人,他们若不杀死丁典,丁典一下山就去找王怜花,把极乐峒主的打算告诉王怜花,以致极乐峒主尚未得手,王怜花就已经知道他要来暗算自己了。
如果孟星魂现在跟王怜花说,丁典是被小何杀死的,王怜花可能就会问他,小何为什么要杀丁典,一来二去,可能会让王怜花发现,他们曾经打算和极乐峒主联手,一起杀死王怜花。是以孟星魂只能把丁典的死,推到别人身上,他们在断头路上遇到的极乐峒主,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王怜花道:“极乐童子?”
孟星魂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他。当时他躲在路旁,我们谁也没有看见他,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道急促的吹竹声,然后上万只毒虫蜂拥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他躲在路旁,问我们怎敢来这里,叶翔觉得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跟他虚与委蛇,想把他骗到山下。
他已经听信了叶翔的话,以为我们都是西方魔教教众,听说公子率领武林群豪来攻打西方魔教,连忙上山报信,也准备跟我们下山了。
丁典却跟他说,我们不是西方魔教的人,我们是来替公子送名帖的,还说了一些不太客气的话。他听了以后,勃然大怒,杀死了丁典,我们四个连忙向山下跑,总算赶在他杀死我们之前,跑了下来。”
作为一个杀手,除了要会杀人之外,还要会撒谎,会演戏,好打消刺杀目标对自己的疑心。孟星魂一生不知编过多少个故事,这时编起故事,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异样,仿佛这真的是他们刚刚经历过的事情。
王怜花冷哼一声,听着十分愤怒。
孟星魂很理解王怜花这种愤怒,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个规矩,不仅适用于国家,也适用于武林。丁典是给王怜花送名帖,给王怜花传话的,西方魔教本不该对他动手的,可是却对他动手了,换成是孟星魂,孟星魂也会生气的。
王怜花道:“极乐童子现在在哪?”
孟星魂道:“不知道。我们逃下山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王怜花哼了一声,又道:“那丁典呢?你们就把他留在山上了?”
孟星魂道:“是,我们就把他留在山上了。”
他并没有解释他们为什么把丁典留在了山来,以求王怜花宽恕他。
因为他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极乐峒主杀死丁典以后,又要杀他们,当时情势紧急,他们只能逃跑,当然顾不上丁典。现在再跟王怜花解释,倒显得他在心虚。
王怜花也没有责怪他,问道:“你还记得他死在了哪个地方吗?”
孟星魂微微一怔,便已明白王怜花的意思,说道:“我记得,而且我一定还能找到那个地方。”
王怜花笑道:“很好,你们进来。”
孟星魂见王怜花如此高兴,有些吃惊,心想:“他是知道可以给丁典收尸,才高兴成这样,想不到他平时看着强凶霸道,任性狂妄,对手下倒挺上心的。”说道:“多谢公子。”然后掀开帐篷,向里面扫了一眼,登时全身冰凉,背上冷汗直冒,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王怜花盘膝坐在帐篷正中,身下铺着一条长方形的羊毛地毯,上面绣着几只海东青与猛虎搏杀,海东青和猛虎都栩栩如生,原是九幽侯的东西。
他面前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热茶细点,还有一只玉瓶,瓶上雕刻了两个仙女,手臂挽着彩带,彩带随风飞舞,原也是九幽侯的东西。瓶中插着两枝红梅,营地附近是没有梅树的,断头路的两旁倒是有几株这样的梅树。
小几左前方放着一个木头箱子,箱盖紧闭,不知是做什么的,右前方横放一条长方形的羊毛地毯,地毯上也坐着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