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微一沉吟,说道:“名帖我是可以写,别说玉罗刹现在应该不在大光明境,就算他现在在大光明境,明刀明枪地交战,我也不会怕他。只是再往上走,就是西方魔教号称‘擅入此地者,有死无生’的断头路了。
这断头路上机关重重,玉无缺从前回大光明境,都是别人在前面给他带路,他根本不知道走哪条路,才能避开这些机关。白飞飞、柴玉关和魏无牙的地图上,虽然标注了一些机关,但是有些机关和道路重叠在了一起,显然这些机关就设在道路上,要想通过那里,须得先关掉机关,才能通行。
如今咱们尚未摸清这些机关的底细,我遣人去大光明境送信,只怕去一个,死一个,去十个,死十个。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是西方魔教可是和明教、日月神教齐名的魔教,又怎会是遵从这些江湖规矩的门派,最后定然还是去一个,死一个,去十个,死十个。明知去了必死无疑,谁还敢去大光明境送信?”
贾珂笑道:“我啊。”
王怜花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突然将贾珂压倒在地,紧紧抓住贾珂的手腕,仿佛他现在没有抓住贾珂,贾珂就会挣脱他的束缚,一跃而起,跑去大光明境送信似的,然后眯起眼睛,微笑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贾珂忍不住一笑,嘴唇一动,正要说话,就觉嘴唇一重,两根手指按在了他的嘴唇上,按的死死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贾珂只好用腹语问道:“王公子,你不是说你没有听清楚,我说了什么吗?为什么我想把刚刚的话,跟你重复一遍,你却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王怜花不禁后悔,自己怎么就把腹语之术教给贾珂了呢,现在自己捂住了贾珂的嘴,却还是没法阻止贾珂说话,但随即想起贾珂就是靠腹语之术对付的天老鬼,也就不后悔了。
王怜花冷哼一声,说道:“我偏要捂住你的嘴,偏不要听你说话,你待怎样?”
贾珂一笑,用腹语问道:“你不要听我说话,那我怎么回答你啊?”
王怜花冷哼一声,说道:“谁要听你回答了?你除了惹老子生气,还会做什么?”顿了一顿,又道:“你若是一定要去送信,那我跟你一起去。”
贾珂又是一笑,用腹语说道:“嗳,你听我说嘛。这条断头路应该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或者说,至少现在,这条断头路应该没什么危险。”
王怜花松开了贾珂的嘴,问道:“是吗?”
贾珂蹭了蹭王怜花的脸颊,笑道:“难道我还能骗你吗?玉罗刹再怎么不理教务,你看他们在岩雀峰上的排场,就知道他们教内可不是犹如一盘散沙,各做各的,谁也不理谁。玉罗刹威严犹在,上到柴玉关、天吃星这些四大法王,下到魔教弟子,人人都听从玉罗刹的号令,放下自己的事,去岩雀峰参加屠珂英雄会,把我带回西方魔教。
咱们待的这个地方,和大光明境已经很近了,而且你也说了,再往上走,就是大光明境的断头路了。西方魔教偌大一个教派,怎会只用一些死机关守卫大光明境?
我想这附近平时定有不少西方魔教的弟子巡逻守卫,即使人数不多,也一定有这样几个弟子,若是发现附近出现外人,而且这些外人意欲对魔教不利,这些弟子就会把这些外人引到断头路上,用沿途的死机关制服这些外人,留下一两个活口,带到大光明境上,交由玉罗刹审问。咱们有一千多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西方魔教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怜花心下恍然,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附近本来应该有西方魔教的弟子的,但是已经被风灵霁干掉了。”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我是这样想的。按照风灵霁的计划,现在我已经死了,你们都已经被江玉郎抓住了,那些武林人士都已经归顺风灵霁,要跟风灵霁一起造反,而且已经被风灵霁派来的那一百二十余个瘾君子,接回中原了。
天吃星这些去过岩雀峰的西方魔教教众,都已经被风灵霁的人杀死了,玉罗刹已经离开了大光明境,现在可能也已经死在风灵霁的手上了。玉罗刹死了,天吃星等人都死了,姬苦情和姬灵风怎么可能放过西方魔教?现在他们的手下就该趁着玉罗刹不在,围攻西方魔教了。
但是她的计划在实施的过程中,出了一个意外,就是咱俩出去过生日了,没被江玉郎抓住,以致于她后面的计划都只能作废了。我想她本拟派来围攻大光明境的手下,现在应该都已经离开这里了,但是她为了让这些手下能够顺顺利利地攻上大光明境,做的那些准备工作,可就没法收回去了,所以现在这些准备工作,就都便宜了咱们。
比如那些本该在断头路附近巡逻守卫,现在却不见踪影的西方魔教的弟子。如果我所料没错,我想沿途这些机关,其中需要人操控的机关,操控这些机关的人,应该都已经被风灵霁的人死了,不然他们若是活着,应该能够及时发现,那些在附近巡逻守卫的弟子,突然失去了音讯的。
那些不需要人操控,而且很难躲避的机关,应该都已经被风灵霁的人破坏了。这条断头路,如今已经不是断头路了,咱们手里又有地图,沿着这条路走上大光明境,应该挺容易的。”
王怜花略一沉吟,说道:“我承认你说的有理,但这只是你的猜测,说不定这条断头路上,根本没有需要人操控的机关,而那些不需要人操控的机关,姬苦情既是姬悲情的兄长,又是姬悲情的老公,而且他一直在帮姬悲情做事,他要知道怎么避开这些机关,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再把避开这些机关的法子,告诉他那些手下,他那些手下要顺顺利利地通过这条断头路,又哪用得着把路上的机关破坏掉?贾珂,任凭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让你自己去大光明境的。”
贾珂笑道:“但是……”
王怜花眯起眼睛,说道:“没有但是!”
贾珂叹了口气,说道:“我劝你去大光明境之前,先写好名帖,遣人送去大光明境,是为了让你有点排场。你自己把名帖送过去,哪还谈什么排场啊?而且这武林至尊的排场,不是给西方魔教看的,是给中原武林的人看的。咱们两个去,可就没意思了。”
王怜花道:“咱俩什么关系,你去大光明境送名帖,不就是我去大光明境送名帖吗?这和咱俩一起去送名帖,能有什么差别?”
贾珂笑道:“这当然不一样啦。我刚刚不是在外面说我累了嘛,等你写好了名帖,我就扮成别人去大光明境。若是有人问你,怎么没有看见我,你就说我在帐篷里休息就好了。但是咱们两个一起去,实在太显眼了,若是被人发现,咱们俩一起去大光明境送名帖了,那可就有点丢人了。”
王怜花还是摇头,微笑道:“贾珂,我刚刚就已经跟你说过了,现在不妨再跟你说一次,任凭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让你自己去大光明境的。我情愿被天下人耻笑,也好过为了这一点虚名,让你自己去大光明境送信,然后在路上发生意外。
贾珂,你莫要忘了,你说的这些事情,都只是你的猜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万一这次你猜错了,那怎么办?万一玉罗刹还在大光明境上,万一你一到大光明境,玉罗刹就认出了你,那怎么办?
你莫要忘了,玉无缺是被玉罗刹抚养长大的,你和玉无缺长得多像,谁知道玉罗刹会不会认出你来?玉罗刹派柴玉关他们去岩雀峰,不就是为了把你带回大光明境吗?现在你单枪匹马,自己闯进大光明境,这不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守株待兔吗?
而你就是那只傻乎乎,蠢兮兮,明知那里有一个树桩,树桩旁边站着一个人,就等着你往那个树桩上撞,你偏不信邪,坚信你若是撞到树桩上,一定不会扭断脖子,于是就去撞树桩的兔子!”
贾珂脸上一红,说道:“王公子,你这形容也太夸张了!我的武功没那么差劲啊,就算我打不过玉罗刹,难道我还跑不掉吗?”
王怜花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我又没有见过玉罗刹,我怎么知道,你遇到了玉罗刹,能不能跑掉?”然后咬住贾珂的耳朵,用力地咬了一下,跟着松开牙齿,随即又用力地咬了一下。他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来来回回了七八遍,这才叹了一口气,调子拖的长长的,说道:“贾——珂——”
贾珂本来还想,他从前的武功虽然不如王怜花,但王怜花一直对他非常放心,认为以他的聪明才智,无论对手如何厉害,他在对手面前,起码也能自保性命。现在王怜花得了逍遥子的毕生修为,武功吊打六七个他也不成问题,就对他没那么放心了,不禁有些郁闷。
但是听到王怜花最后这句话,贾珂登时心软,舍不得埋怨王怜花了,紧紧抱住王怜花,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好啦,好啦,我不去就是了。”
王怜花喜笑颜开,说道:“你知道就好。这儿有一千多个人呢,要把名帖送去大光明境,我找谁送不行,哪里就缺你这个信使了?”
他趴在贾珂的胸口上,眼珠一转,嘴角边浮现一丝微笑,说道:“你让我在人前少用一点阴谋诡计,拿出武林至尊的架子,堂堂正正地对付西方魔教,你听我的话,我也听你的话,这次我不止要堂堂正正地对付西方魔教,还要堂堂正正地对付别人。我要找几个人,心甘情愿地帮我送信。”
王怜花说到这里,猛地坐起,来到帐篷入口前面,掀开一角,向外面瞥了一眼,见有人站在外面,便道:“把丁典叫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丁典和凌霜华来到营地以后,就有人帮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有他们的份。
凌霜华没有行李,没有多余的冬衣可以御寒,她又不会武功,若是穿的衣服不够,根本没法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来。
幸好峨眉派的女弟子众多,凌霜华容貌扭曲,满脸是伤,不愿见人,丁典只好自己厚着脸皮去求峨眉派的女弟子。有几个和凌霜华身材差不多的女弟子,听说了凌霜华的难处以后,十分慷慨地把自己的冬衣分出了一两件,借给了凌霜华。
丁典对这些女弟子十分感激,但他来西域的时候太过匆忙,也没带什么行李,不知如何报答这几个女弟子,又担心营地里的人会觉得,他和凌霜华在吃白食,于是打猎、劈柴、煮饭、洗衣这些力所能及的差事,他通通都做,连着凌霜华的份一起做了。
王怜花遣人来找丁典的时候,丁典刚和几个人联手杀了一头野鹿,在篝火旁边剥皮。凌霜华见丁典手臂上有两处划伤,十分心疼,也不愿一直待在帐篷里了,就戴着纱帽,遮住自己的面容,坐在旁边,用针线给丁典缝补衣袖上的破口。
丁典担心凌霜华染上风寒,一个劲儿地催她回去,说道:“霜妹,天气这么冷,你回帐篷里休息,别在这里坐着了,生病了怎么办?”
凌霜华手握针线,摇了摇头,正待说话,就见一个青年走了过来,说道:“丁典,王公子有事找你。”
凌霜华已经知道丁典先前为了救她,跟王怜花立下的毒誓了,听说王怜花有事要找丁典,不禁脸色微变,抓着衣服的双手,不知不觉间,多用了几分力气。
丁典一怔之下,点了点头,说道:“我洗干净手就过去。”说着把野鹿扔到地上,站起身来,去找热水洗手。
凌霜华连忙站起身来,把尚未补好的衣服,扔进了帐篷里,然后给丁典打水洗手。
丁典洗净手上的血污,说道:“霜妹,我去见王怜花了,你回帐篷等我。”
凌霜华摇了摇头,一双妙目隔着白纱凝望着丁典的双眼,说道:“典哥,我和你一起去。你是因为我,才立下重誓的,这个誓言理应有我一半。他要你做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做。我不能总让你为我牺牲,我却什么事情都没法为你做。”
丁典道:“怎么会呢!霜妹,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看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傻小子,就已经是我天大的福分了,我只怕自己对你不够好。”
凌霜华道:“典哥,你对我已经很好啦!我……我只怕我对你不够好。”
丁典道:“你也已经对我很好了。霜妹,我为了救你向王怜花发誓,那是心甘情愿,如今你平安无事,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实在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更不必觉得愧疚。”凌霜华只是摇头。
丁典又道:“霜妹,王怜花喜怒无常,对别人没什么耐心,我现在就得过去了,若是让他等得时间久了,他一定不会给咱俩好脸色看。换作平时,他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忍着就是了,但是现在咱们吃的住的,都是他的东西,我自己不怕吃苦,但我怕你吃苦,咱们决不能得罪了他。
他只叫我过去,没叫你过去,你若是冒然跟我一起过去,他心里怕是会不高兴。你就在帐篷里等我,我向你保证,无论王怜花吩咐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告诉你的。”
凌霜华这才放开了丁典,目送他远去。
丁典来到贾珂和王怜花的帐篷之前,见帐篷的入口闭着,便道:“王公子,贾公子,丁典过来了。”
过得片刻,才听到帐篷里传来一道声音:“进来。”
丁典认出这是王怜花的声音,掀开帐篷,走了进去,只见帐篷靠近入口的地方,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茶水细点,王怜花坐在小几旁边,贾珂坐在后面的毛毯之中,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圆球,腿上放着一本书,正在一页页地翻开。
王怜花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向对面一指,说道:“坐这里。”
丁典觉得王怜花今天有点太过客气了,俗话说“事若反常必有妖”,王怜花突然对他这么客气,看来要跟他说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丁典一边在心里琢磨,一边点了点头,坐到王怜花的对面。
王怜花微微一笑,问道:“你喝茶吗?”
丁典听到这话,更是心惊,但他这人骨子里就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莽劲,这时见王怜花对他如此客气,他心惊之余,反而好奇起来,想知道王怜花对他能有多么客气。
丁典笑道:“请给我来一杯。”
王怜花听到这话,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问道:“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请你喝茶了?”
丁典万没想到王怜花竟会如此无聊,在喝茶这种小事上,也要耍一耍他,一愕之下,说道:“是这样么。”
王怜花微笑道:“当然是这样。你没看见,小几上只有两个茶杯,而且两个茶杯里都放着水吗?你进来之前,我和贾珂就已经在帐篷里了,小几上的茶杯,显然没有你的份。
如果我打算请你喝茶,我又怎会不事先在小几上摆上三个茶杯呢?难道我还要等到听到你说你要喝茶,再站起身来,去拿第三个茶杯吗?丁典,你只要稍微有点观察力,就不会认为,我刚刚问你那句话,是要请你喝茶,没想到,你竟然一点观察力都没有。”
丁典给王怜花奚落了一番,心中有气,却不知如何反驳,毕竟王怜花说的这一番话,虽然非常刻薄,但是很有道理,他确实没有注意小几上有几个茶杯,只是见小几上摆着茶水细点,王怜花又客客气气地要他坐在小几旁边,还问他喝不喝茶,就下意识地以为,王怜花是要请他喝茶了。
可是有道理归有道理,除了圣人之外,哪有人听到王怜花这番嘲讽,心中会不生气?
丁典在心中默念三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丁典,你现在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你还有霜妹,人家一个千金小姐,竟然愿意跟你这个江湖莽汉在一起,你必须要好好保护他。”然后点了点头,说道:“公子教诲的是。下次公子再这样问我,我一定记得先看一眼小几上有几个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