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夫人’正在看那黄衣女郎, 忽听得咕咚哐啷一阵乱响,就见那些人都摔倒在地上。
原来那店小二不是随便在人群中躲来躲去,他迈出的每一步, 在迈出之前, 就已经想好要迈去哪里了, 他在人群中躲来躲去,将众人引到他事先想好的地方,然后向旁边一闪,众人伸手抓他,脚却在地上打架,就被旁边的人绊倒在地了。
‘墨玉夫人’早已看出那店小二武功不凡,但她只看出那店小二武功不凡, 那店小二的用心,她却没有看出来,方知那店小二的武功竟然胜过了她。
她那时已经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没想到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店小二,武功竟然比她还高, 震惊之余, 愈发好奇这店小二到底是何许人, 他武功如此高明, 想来一定不是默默无闻之辈。
那店小二见众人都已倒在地上,嘿然一笑, 说道:‘几位爷台向我行此大礼, 我可担当不起。几位快起来!’顿了一顿,又道:‘几位怎么还不起来?你们不起来,只好换我走了。’说着提着两个空桶,转身而去。
那黄衣女郎望着他的背影, 想要留住他,却没有说话,而是向旁边的车夫瞧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竟似一点也闻不到臭味。那车夫给那黄衣女郎瞧了一眼,立时会意,叹了口气,劝道:‘小姐,咱们走。一会儿这些人从地上爬起来,见咱们还在这里,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那黄衣女郎仍然低着头,说道:‘韩伯,你自己走,我要留在这里。’她是江南口音,声音又清又柔,谁听见了她说话,心都会化了。那车夫道:‘小姐,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那黄衣女郎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着脚尖。
‘墨玉夫人’知道那黄衣女郎和那车夫这几句话,十有八|九是说给那店小二听的,她去看那店小二,就见那店小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那黄衣女郎,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店小二看了一会儿,突然走到一个卖花的老太婆面前,递给了她一锭银子,然后嘴唇附到她耳边,跟她说了几句话。那老太婆看向那黄衣女郎,笑着点了点头,捏着鼻子,走到那黄衣女郎面前,笑道:‘姑娘,有位公子请你过去说话。’
那黄衣女郎头也不抬,一心一意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老妈妈,你回去,我是从来不跟陌生人走的。’那老太婆又劝了几句,那黄衣女郎始终不抬起头,也始终不理睬她,她只好回到那店小二身边。那店小二跟她摆了摆手,也没有怪她,瞧了那黄衣女郎一眼,突然转身走了。
‘墨玉夫人’想知道那店小二究竟是谁,见那店小二离开了这里,想要追过去,但想那店小二的武功可能比她高,她不一定能追上他,就算追上了他,也不一定能打过他。
而那黄衣女郎弱质纤纤,应该不会武功,看她来到这里以后,谁也不理,只对那店小二十分上心,而且她刚刚跟那老太婆说,她从来不跟陌生人走,言下之意自是说,她认识那店小二了。
‘墨玉夫人’就想,她再在这里耐心地等一会儿,等那店小二走远了,她就捉住那黄衣女郎,向她逼问那店小二的来历。‘墨玉夫人’身上干干净净,自然有耐心等待,地上那些人都要被身上的臭味熏晕过去了,哪会像她一样有耐心。他们见那店小二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街道尽头了,胆子也壮了起来,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
有些人实在怕了那店小二,也不敢去招惹那黄衣女郎了,就带着一身恶臭,灰溜溜地离开了。有些人却把对那店小二的怨恨,转移到了那黄衣女郎的身上,走到她面前,狞笑着说:‘那小子已经走远了,我倒要看看,这会儿还有谁来救你!’
那黄衣女郎仍然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没有听见他们在威胁自己,没有看见他们在靠近自己,更没有闻到他们身上那令人作呕的臭味。
‘墨玉夫人’冷眼旁观,暗自盘算:‘我先不出手,等他们在她身上摸了几把,把她的衣服弄脏了,我再出手把他们赶走,然后请她去我的住处沐浴更衣。’忽听得啪啪啪十几声脆响,十几块瓦片从高处疾飞而来,和那两桶粪水一样,砸在了那些地痞流氓的头上,却避开了与他们离得很近的黄衣女郎,就像是长了眼睛。
那些人被瓦片砸得头破血流,哇哇大叫,捂着流血的脑袋,四处张望,找不到用瓦片砸他们的人。‘墨玉夫人’疑心这次还是那店小二出手相救,料想那些人也是这样想的,一个个找不到人,就惨叫着跑了,谁也不敢在这里多待。
那黄衣女郎一见到那些瓦片,就抬起头来,和那些人一起四下张望。那些人没能找到出手相救的人,她当然也找不到。她看了一会儿,又低下了头,继续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车夫又道:‘小姐,我看刚刚为难你的那些人,好些人都面目狰狞,目露凶光,手上的人命,只怕不会少了。他们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势必不肯善罢甘休,我看咱们还是在他们带着帮手回来之前,离开这里。’
那黄衣女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走的。’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可以说是轻描淡写,但是语气之中,却透着一股坚定。
‘墨玉夫人’见那黄衣女郎如此坚定,生出好奇之心,还真想看看,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小女子,能在这里站多久。这里臭气熏天,她忍得了一时,难道还能忍得了一天吗?
‘墨玉夫人’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太鲜艳了,就去附近的酒楼,吃了一顿饭。她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一低头,就能看见那黄衣女郎。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清理地上的粪水,过了大半个时辰,‘墨玉夫人’的手下也过来了。那黄衣女郎竟然还站在原地,就像是一朵在风中轻轻颤动的山茶花,不过这朵花垂着花瓣,看上去有些可怜。
‘墨玉夫人’又回到酒楼,坐在二楼,一监视那黄衣女郎,渐渐日落西山,明月上了柳梢头,那黄衣女郎仍然站在那里,身子也挺得笔直,似乎完全不知道饥渴疲惫。她的容貌隐在夜色之中,已经看不清楚了。
‘墨玉夫人’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正想下楼,把那黄衣女郎带走,突然瞧见黑暗中一个人影走了过来,在那黄衣女郎面前站定,说道:‘你还在这里。’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墨玉夫人’听着十分耳熟,她从前一定听过这声音。那黄衣女郎抬起了头,向那人一笑,说道:‘我一直在这里。’她大半天没有喝水,娇柔的声音都变得干涩起来。
那人道:‘那你现在可以走了。’那黄衣女郎道:‘走去哪里?’那人道:‘这条路没有被人封住,东西南北,你愿意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全凭你自己的心意。’那黄衣女郎道:‘那我不走。’那人‘哦’了一声,问道:‘那你今天晚上,是要一直待在这里了?’那黄衣女郎微笑道:‘我就是在这里待一辈子,你知道我也乐意。’
那人没有说话,那黄衣女郎也没有说话,两人在黑暗中僵持了一会儿,那人道:‘好,你跟我走。’那黄衣女郎一笑,说道:‘我还是不走。’那人道:‘我没有过来,你待在这里不走,我现在过来了,你还是待在这里不走。看来你是看上这个地方,要在这里落草为寇了?’
那黄衣女郎笑道:‘这里又脏又臭,我可看不上。你刚刚那句话说的那么敷衍,那么勉强,我不喜欢,所以不跟你走。你若是好声好气跟我说话,我当然跟你走了。’那人笑了笑,问道:‘我怎样跟你说话,才叫好声好气?’
那黄衣女郎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得等你好声好气地跟我说了,我才知道。’那人微笑着,放缓了声音,说道:‘夜深了,你跟我走。’那黄衣女郎忍不住一笑,说道:‘好。’那人向那黄衣女郎的马车走去,走了两步,见那黄衣女郎没有跟上,回头一看,见她仍然呆在原地,问道:‘你怎么不走?是不是脚麻了?’那黄衣女郎点了点头。
那人微笑道:‘是不是需要一个人背你?’那黄衣女郎也是微笑,说道:‘你若是自己过来背我,我就任由你背,但若你叫别人来背我,那我立刻咬断自己的舌头,你知道我向来言出必行。’
那人大概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毕竟那黄衣女郎的车夫,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呢,他听到那黄衣女郎的话,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我不喜欢背人。’那黄衣女郎也是一笑,说道:‘你也知道我就喜欢你为我破例。’
那人就没说什么,走到那黄衣女郎面前,将她背了起来,然后和她一起坐上了马车。‘墨玉夫人’让手下跟着那辆马车,自己留在酒楼里。过了一会儿,她的手下回来,告诉她,那辆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那黄衣女郎和那店小二,都在那家客栈住下了。
‘墨玉夫人’就让手下去找那车夫,打听那黄衣女郎的事情。他的手下买通了客栈的老板,从他那里得知,那黄衣女郎姓宫——”
贾珂听到这话,登时想起两年前,太平王曾经在公堂上说过,他去江南办差,遇见了一个宫姓女子,对她一见钟情。那宫姓女子给太平王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太平王世子,然后就离开了太平王,自此音信全无。
难道这位黄衣女郎,就是太平王世子的生母?
只听九幽侯道:“——名字叫什么不知道。她点了一道荷叶粉蒸肉,一道腌蟹,还有一道二锦馅,都是嘉兴的菜肴,而且她的口音听着有点嘉兴那边的口音,应该是嘉兴人。
那手下见老板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于是去找那车夫。他故意在那车夫面前,扔掉了自己的钱袋,想着若是那车夫心肠很好,见他掉了钱袋,就把他叫住,那他就以感谢为名,请那车夫吃饭。
若是那车夫心肠很坏,见他掉了钱袋,不仅不提醒他,反而等他走得远了,就捡起他的钱袋,塞进自己的怀里,他就说那车夫偷他东西,要把那车夫送进官府,那车夫定然惊慌失措,心乱如麻,到时他向那车夫打听黄衣女郎和那店小二的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那车夫的心肠倒是不错,见那手下的钱袋掉到地上,就叫住了他,跟他说他的钱袋掉到地上了。那手下立刻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跟那车夫说了好些感激的话,非要拉着那车夫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