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虽没看见这件事的经过, 但眼中瞧见地上这一滩滩黄水,鼻中闻到一阵阵刺鼻的恶臭味,心中着实吃惊,暗道:“这不是化骨丹吗?”
当年他们抓住了那个假俞放鹤, 交给官兵看守, 准备稍后仔细审问, 再见到俞放鹤时, 俞放鹤就已服下了化骨丹自尽,活生生地化为了一滩黄水。
如今他们已经猜到假俞放鹤的老大,是姬苦情的老婆, 皇帝的玉嫔, 真玉罗刹的老婆, 假玉罗刹真何必问的情人,而且还是西方魔教的真正教主。
姬苦情的老婆的手下, 一旦被人捉住,就服下化骨丹自尽,百鬼盛宴的客人, 一旦没有遵照主人的吩咐, 喝一口葡萄酒, 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服下化骨丹自尽。明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伙人,竟然死在了相同的手段之下,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贾珂向旁边扫了一眼,就见众人神色淡定,只有四五人眼中露出惊慌之色,不敢离开椅子,甚至不敢做的动作太大,只敢偷偷地用余光去看那几滩黄水。
还有一人手中端着酒杯, 双目凝视着杯壁,似是在欣赏这只玻璃杯的做工,但是玻璃杯一会儿微微向东倾斜,一会儿微微向西倾斜,哪是在欣赏玻璃杯,分明是玻璃杯在灯光下映出地面的景象,她正在用玻璃杯偷偷去看那几个人。
贾珂又向那小女孩瞥了一眼,就见她目视前方,神色木然,但是耳后流下了两滴冷汗,便知她确实是头一回来这里,所以不知道宴会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刚刚那中年男子要大家喝酒的时候,她大概犹豫过要不要喝下这杯酒,所以现在看见那几个没喝酒的人的惨状,心中十分后怕。
贾珂收回目光,在桌下捉住王怜花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写了一个“俞”字,意思是说:“这几人和假俞放鹤是一个死法。”
王怜花握住贾珂的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那中年男子微笑道:“刚刚是什么声音?是有老鼠贪吃嘴馋,跳到了桌上,然后被赶了下去吗?这几只老鼠可真不懂事,什么东西是它们该吃的,什么东西是它们不该吃的,该吃的东西就一定要吃,不该吃的东西就一定不能吃,它们都已经来到了这里,竟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被赶下桌去,也是它们活该。”
众人都知道他这几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说他们过来参加百鬼盛宴,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主人向他们敬酒的时候,他们当然得陪主人喝一杯酒,这样才是守规矩。而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他们的下场,现在大家都已经看见了。
一时寂静无声,谁也不说话,只听那中年男子笑道:“现在老鼠已经赶了下去,酒也已经过了一巡,诸位怎么还不动筷?”
王怜花向贾珂和黄蓉使了个眼色,悠然道:“为何定要动筷?”
众人听到这话,一齐看向王怜花,连那中年男子也微微侧头,用他那双惨白的眸子“看”向王怜花,微笑道:“阁下为何这么说?难道这道菜不合你的口味?”
王怜花道:“不错,这道菜一点也不合我的口味。这种平平无奇的烤猪眼珠,做人的时候,就能吃到,现在大伙儿都已化为厉鬼,视人类为牲畜,谁还稀罕这种猪眼珠?”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的眼睛,眼中露出了一种贪婪之意,就像一个恶鬼在对人类流口水一样,众人与他目光相接,心中都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王怜花又是一笑,说道:“我要吃眼珠,也只吃人眼珠,而且必须是刚从活人眼眶里挖出来的眼珠,血淋淋,亮晶晶,轻轻一捏,还很有弹性。我也不会放这么多佐料,用火把它烤熟,这是人的吃法,不是鬼的吃法。
我吃的时候,都是把它放在盘子上,旁边放上几块冰块,浇上一点用人肉、人骨、脑浆、油脂、肝脏熬制而成的酱汁,再来半块柠檬,挤出一点柠檬汁,缓和一下酱汁的腻味。
我还会切上几片心头肉,切得薄薄的,再在上面挖几个小洞,里面填上蒸熟的甜糯米,和眼珠配在一起吃,一口咬下去,眼浆爆了出来,满嘴都是人血、人肉、人骨、脑浆、油脂、肝脏、眼浆和人心的味道。只有这样吃眼珠,才是最好吃的,你这一盘盘烤得焦黄的猪眼珠,是在糊弄谁呢?”
他这一番话还没有说完,桌旁已经七八个人哇的一声,大吐出来。
其他人虽然没有呕吐,而且脸上或是戴着面具,或是涂着东西,看不出他们的脸色是否有什么变化,但是人人身子僵硬,有的捂住了嘴,有的转过身去,望向别的地方,有的双手撑在边沿上,似乎随时都会推开桌子逃跑。
即使是那中年男子,他放在桌上的双手,都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只是脸色还是苍白如常,或许他的脸上也戴着面具。
在众人的呕吐声中,贾珂和黄蓉站起身来,离开长桌。王怜花哈哈大笑,突然一拍桌子,他的人仍然坐在椅子上,但是椅子已经出了草席,来到一丈之外的雪地上,跟着衣袖一甩,只听得喀喇喇的声音连成一片,一块块地砖从地上飞了起来,便如被狂风卷起来的一把把野草一般,从王怜花的面前向后延伸,顷刻间就来到长桌附近。
先是椅子和坐在上面的人,然后是地砖,跟着是长桌和放在上面的菜肴美酒,然后是地砖,最后是椅子和坐在上面的人,然后还是地砖。王怜花的掌力所到之处,所有东西都拔地而起,飞到半空,地面上出现一个大洞,洞里站着一圈白衣僧人,每个僧人都站在一个座位下面,少说也得有四五十人。
这些白衣僧人,人人脸上露出惊骇之色,仰起头来,望向上空,灯光照在他们的光头上,光头反射微微的白光,乍一看去,像是一圈白色的小灯笼。
那些客人和桌椅向上急冲,在草席上撞破了几个大洞,随即落了下来。只听得霹雳乓啷一阵乱响,地砖纷纷落到地上,大多数掉进了洞里,有的落到了那些僧人的脚下,有的落到了那些僧人的身上,还有几块地砖,甚至落到了几个躲避不及的僧人的脑袋上。
众僧人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头上的地砖,就觉眼前一黑,一大片阴影笼罩下来,跟着就听到有人喊道:“桌子掉下来了,快跑!”
一个僧人动作最快,见桌子也从上方掉了下来,知道这桌子如此沉重,若是给它砸上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连忙点足跃起。但是他的身子刚离开地洞一半,黄蓉就已来到他面前,用剑鞘在他的头顶上敲了一下,咚的一声,笑道:“回去!”
那僧人身在半空,没处着力,给黄蓉这么一敲,便即掉回洞中,跟着洞中响起“轰隆”一声巨响,是那张极为沉重的长桌,终于掉了下来,霎时间惨叫声大作,那些白衣僧人都让长桌压住了。
跟着那些客人和椅子也都落到地上,有的直接掉进了洞里,有的一屁股摔坐在桌上,还有的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地落到地上,手里还抓着一两把椅子,一在地上站稳,就把椅子放到空地上。
那中年瞎子就是后者,他抓在手里的,就是他自己的椅子。
他把椅子放到地上,然后他的人就飞了起来。
只听得咚的一声响,他已经躺在了那张长桌上,而他放在地上的椅子,现在上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王怜花。
王怜花微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鬼和尚,没那么容易被桌子砸死,你们为什么不把桌子抬起来呢?难道你们没有看见,我的客人们,正站在旁边,等着用桌子吗?”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那些白衣僧人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们虽然接待过不少武功高强、脾气古怪的客人,但往常来这里的客人,都是有事相求,无论他们的脾气如何暴躁,都会因为所求之事,耐着性子配合主人,从没像今天这般,宴会刚刚开始,就掀翻了桌子——不,是掀翻了地砖、桌子、椅子、客人和主人,然后说自己才是今天的主人。
这些白衣僧人都站在长桌底下,有这张长桌挡着,他们当然看不见那中年瞎子现在正躺在长桌上,见中年瞎子没有说话,料想中年瞎子已在这一瞬之间,被王怜花制服了。
连那中年瞎子如此高手,都败在了王怜花的手上,何况是他们了?
人人心中斗志全无,甚至不敢去想,如何对付王怜花。王怜花的话一说完,他们就忍住伤痛,抓住长桌的八根桌脚,将长桌举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在王怜花面前停了下来。
王怜花看向众人,微笑道:“现在桌子已经有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落座呢?”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王怜花到底是何来历,为何要来这百鬼盛宴,为何要在这里大闹一场,现在又为何要自称是这里的主人。
但见地上砖椅狼藉,众人衣衫凌乱,那中年瞎子躺在桌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王怜花笑吟吟地坐在椅上,贾珂和黄蓉,一个站在他的左后方,一个站在他的右后方,宛如两个护法,三人显然来意不善,人人心中发毛,只觉这里已非善地,不宜久留。
突然之间,那个先前乘坐纸轿的黄鼠狼婆婆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向树林中疾奔,身形极快,转眼间便可消失在树林之中。
王怜花大笑一声,在这一瞬之间,人已站在那黄鼠狼婆婆面前。
众人的目光甚至还没来得及追过去,他的人就已经追了过去,至于他是什么时候动身的,是怎么过去的,走的是哪一条路,即使是贾珂都没有看见。毕竟普通人的身法再快,终究会留下一道残影,而王怜花一路过去,竟然连一道残影都没有留下。
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骇然叹服,即使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这般轻功。
而在下一瞬之间,王怜花就已回到座位上,笑吟吟地看着众人,他的姿势和刚刚一模一样,甚至头发和衣服都没有丝毫变化。
众人皆是一呆,心中生出恍惚之感,暗道:“难道刚刚是我看错了,其实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压根儿就没有离开过?想想也是,这世上怎么会有那般厉害的轻功?一定是我眼睛花了!”
但一瞥之间,就见桌上并排躺着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生死不明。一个是本来就躺在上面的中年瞎子,另一个脸白眼长,尖嘴猴腮,正是那个已经逃跑了的黄鼠狼婆婆。
如果刚刚是他们眼花了,那黄鼠狼婆婆应该已经逃跑了,现在怎会躺在桌子上?众人怔怔地看着那黄鼠狼婆婆,惊骇中再加几分骇然。
唯有贾珂早就知道王怜花在得到逍遥子毕生修为之前,内力就已经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现在得了逍遥子毕生修为,内力之强,已可说得上是震古铄今,前后几百年,应该都没人能比得过他了。
这时见王怜花的轻功这般高超,贾珂心中虽然惊讶,但不会感到奇怪,只是热血澎湃,忍不住摸了摸王怜花垂在身后的头发,觉得王怜花这一手实在太帅了,如果他们现在不是在这个地方,那他定会将王怜花抱在怀里,好好地亲他几口。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你们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众人听到王怜花的声音,登时如梦初醒,定了定神,就见王怜花微微含笑,看着他们。
王怜花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眼中通常都会流露出些许警告之意,加之现在他脸上画着一个又威风、又凶狠的狼头,这狼头将他眼中的些许警告之意放大数倍,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众人看来看去,只觉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噩梦,跌入了另一个噩梦,心中都惴惴不安,再也不敢耽搁,见身旁落着不少椅子,有的倒扣在地,有的横倒在地,纷纷抓起一把椅子,来到长桌旁边。
但是长桌周围的地砖,适才都给王怜花用掌力掀了起来,下面都是地洞,他们站在地洞旁边,还能看见洞里站着许多白衣僧人。
这些椅子可没法自己飘在空中,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后退两步,将椅子放在地上,坐了上去,还有人问道:“这位……这位狼公子,桌子附近的地砖都没有了,我们应该怎么坐啊?您给我们支个招,成不?”
王怜花笑道:“这有何难?站在洞里的那些鬼和尚,你们没有看见吗?你们把椅子交给他们,要他们给你们撑着椅子,你们不就能坐了吗?”
其中一个和尚忍不住道:“我们还要撑着桌子呢,哪有这么大力气,连椅子也一起撑着?”其实他们这些学武之人,力气最小的,也能托起四五百斤的重物,只是这和尚觉得这件事实在太傻,不愿这么做。
王怜花微笑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问我做什么?”然后向众人扫了一眼,问道:“难道你们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黄蓉初时听到王怜花要那些和尚站在地洞里给大伙儿举椅子,向旁边的树林瞧了一眼,心想:“其实也不用找人给他们举椅子,那多麻烦啊。旁边就是树林,这些树木长得挺高挺粗的,砍下几十根树干来,搭在洞口之上,不就是地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