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缺没想到杨子江说自己损失的东西, 竟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不禁怔住了,问道:“只有这些?”
杨子江睁大了眼睛, 说道:“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玉无缺脸上忽然一红,说道:“不……不是, 在下是想问……”
他想问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情,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面对杨子江身上的抓痕和咬痕, 他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他硬着头皮, 问道:“杨兄,你身上这些伤痕, 是怎么来的?”
杨子江并没急着回答,而是去摸自己胸口上的一个齿印。这一口咬的真狠,不仅牙齿的形状, 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上面,皮肤都见血了。
杨子江将手收了回来, 垂眼看了一下指尖, 笑道:“难道你认不出来, 我身上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说着伸手抓住玉无缺身上的麻绳,两根手指在绳上一捻,麻绳便即断成两截。
杨子江从被子里抽出玉无缺的左手臂,玉无缺的小臂上缠着干干净净的绷带,杨子江将绷带拆开,露出一个深可见骨的牙齿印儿来。伤口上面涂着墨绿色的药膏,有些刺鼻,效果大概不错, 这么深的伤口,玉无缺都没觉得疼,醒来以后,都忘记这回事了。
杨子江将玉无缺的左手搭在自己的胸膛上,笑道:“你看,你手臂上的牙齿印儿,和我胸口上的牙齿印儿,是不是很像?”
玉无缺猝不及防之下,左手手掌就抵在了杨子江的胸膛上,他的手掌有多大,他碰到的地方就有多大,指尖甚至碰到了杨子江的锁骨。
他只觉得杨子江温暖的皮肤,贴在了他的掌心上,他甚至能感到杨子江的心脏,就在他的手掌下面有力地跳动着,是这样的有力,连带着他的心脏也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为什么一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仿佛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了,心脏却跳动的如此平稳有力?
玉无缺一生中从未和别人如此亲近,这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定了定神,想将手收回来。
杨子江的手,看着修长漂亮,没什么力度,却非常的稳。
玉无缺这一下用了两三分力气,他的手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停在杨子江的胸口上,就好像它本来就长在那上面,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玉无缺自觉有愧,不好与杨子江动粗,便没再挣扎,说道:“杨兄,请你放开我。”
杨子江大笑道:“我把你的手拽过来,是要你看看,咱俩身上的齿印儿是不是一模一样,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就急着要我放开你?莫非你是觉得不好意思?咱俩都已经成亲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胸膛,你愿意摸多久,就摸多久。再说,你又不是没有摸过,刚刚你不摸的很开心吗?”
玉无缺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杨兄,在下必须告诉你三件事。”
杨子江笑道:“咱俩既已成亲,你一直叫我杨兄,未免太过生疏。我看你还是叫我老公。”
玉无缺只当自己没有听见,说道:“第一件事,在下刚刚只是问你,你不要我的命,那我应该如何补偿你,我并没有说,我要和你成亲,更没有已经和你成亲了。请你不要再说这种奇怪的话。”
杨子江笑道:“你没有想要和我成亲?”
玉无缺道:“当然没有。”
杨子江笑眯眯地道:“但你说你要补偿我,既然你不想和我成亲,那你为什么要用娶我来补偿我?我还以为我这人终于不那么讨厌了,居然有人对我一见钟情了呢。”
他这句话说得有点可怜,脸上的神态却看不见半点可怜,玉无缺想起他为自己包扎的伤口,不禁心软,说道:“不,你一点也不讨厌。”
杨子江微微一笑,说道:“你是因为觉得我不讨厌,所以想用娶我来补偿我吗?但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莫非是我摸起来手感不好,所以你后悔了吗?”
此话一出,玉无缺登时满脸通红,左手不像是在摸活人的胸口,倒像是在摸刚出炉的烤猪的胸口,也顾不上合适不合适了,用力将手收了回来。
出乎他的意料,杨子江这次竟然没有用力,放任他将手从自己手中抽了出来。
玉无缺将手伸进被子里,只觉这床被子实是他最后的屏障,只要他躲在被子里,他就是安全的,但他随即想起来,杨子江也正盖着这床被子呢,登时动也不敢动,怎么都觉得别扭。
杨子江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玉无缺心想:“不错,我确实忘了一件事,我忘了你也盖着这床被子了。”
他当然不会将这句心里话说出来,只问道:“杨兄,你指的是什么事情?”
杨子江却不回答,将手伸进被子里,抓住玉无缺的手腕,将他的左手臂重新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玉无缺不由一惊,心想:“他不会还要我用手摸他,然后要我回答他,他到底好不好摸?”轻咳一声,苦笑道:“杨兄,你这是做什么?”
杨子江将自己随手扔到一边的绷带拿了起来,在玉无缺面前甩了几下,笑道:“你莫不是忘了,你手臂上还有伤?连绷带都没有缠,就直接钻进被窝里,被子又没有受伤。当然了,即使它受伤了,也不配用我的药膏。你这么做,岂不是浪费了我的药膏?”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卷干干净净的绷带,重新将玉无缺手臂上的伤口缠好,笑道:“好啦,你现在可以把手伸进去了。”
玉无缺怔怔地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黯然道:“被子不配用你的药膏,在下更不配用你的药膏。”
杨子江微笑道:“哦?原来你突然不想娶我,是因为你觉得你不配娶我?”
玉无缺摇了摇头,说道:“杨兄,这便是在下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家师曾要在下发誓,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脸,倘若有人摘下面具,瞧见了我的脸,那么我若杀不死这人,就得和这人成亲。”
杨子江恍然,说道:“难怪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的面具在哪里。”然后凝目向玉无缺打量一会儿,心想他不像是在撒谎。
杨子江一直觉得事若反常必有妖,自己又不是女人,玉无缺却问自己要不要嫁给他,这实在太不正常。他心想玉无缺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一口答应与玉无缺成亲,之后百般逗弄玉无缺,就是想要套出玉无缺的话来。
现在看来,倒像是他想多了。
他微微一笑,说道:“你要和我成亲,也是因为这件事了?你师父不是给了你两个选择吗?你为什么决定娶我,而不是杀了我?”
玉无缺苦笑道:“我对你做下这样的事,已是罪孽深重,若是因为此事,将你杀了,那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杨子江愣了一下,心想:“你不过是在我身上抓了几下,咬了几口,用不着说自己罪孽深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玉无缺道:“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三件事。我弟弟江小鱼如今在江玉郎手中,我必须尽快找到他。等我救出他以后,我就把这条命给你,若是你不稀罕我这条命,我死了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留给你。”
杨子江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弟弟是江小鱼?你是贾珂?玉无缺是你的假名?”
玉无缺道:“不,贾珂也是我弟弟。”
杨子江眯着眼睛,说道:“但你只说你要去救江小鱼。据我所知,你们一这伙人,应该是被江玉郎一锅端了。江小鱼也好,贾珂也好,都和你一样,已经沦为江玉郎的阶下囚了。还有刚刚,江玉郎说他要切下贾珂的左手给你做下酒菜,你也没有理睬他,你和贾珂关系不好吗?”
玉无缺见杨子江知道这么多事情,不由心中一凛,终于想起一件被他遗忘的事情,当即目光锐利地望向杨子江,问道:“杨兄,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子江笑道:“我就是杨子江啊。”
玉无缺道:“那么杨子江是什么人?”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他昏迷之前,似乎见到了江玉郎,江玉郎满脸狞笑,跟他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被人从身后打晕了。
打晕江玉郎的人是谁?
是……是……
啊,对了!
是江玉郎的手下,但那人的声音,却和杨子江一模一样。
玉无缺道:“或者我换个问法,杨兄,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你为什么要假扮江玉郎的手下?又为什么要打晕江玉郎?”
杨子江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连性命都要给我了,知道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玉无缺沉默片刻,坐起身来,说道:“倘若你从一开始就心存歹意,那我这条命,当然不能给你。”
杨子江却没有坐起来,继续侧躺在玉无缺身旁,仰着头看向玉无缺,懒洋洋地道:“但是你跟你师父发过誓啊。你不愿把你的性命给我,那你是要杀死我了?”
玉无缺叹道:“你从江玉郎手中救下了我,还给我包扎伤口,我已经对你恩将仇报了一次,怎能再恩将仇报第二次?”
他说的是杨子江救了他,他却玷污了杨子江的清白。
杨子江却以为他说的是,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这些抓痕和咬痕,不由一笑,说道:“算不上恩将仇报,这都是我自找的。”
玉无缺登时满脸通红,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了,说道:“这……这都是你自找的?”
杨子江淡淡地道:“我懒得出去给你找可以供你发泄的人,所以只好自己顶上了。”
原来适才玉无缺毒瘾发作,不断向杨子江苦苦哀求,要他把锦囊里的东西给自己。玉无缺哀求了一阵,杨子江始终不予理睬,他脸上的肌肉越来越扭曲,渐渐宛如野兽般狂叫,不断撕扯身边的东西,不断去咬嘴边的东西,完全失去了理智。
饶是杨子江见多识广,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心底发寒,对极乐丸也有了更为清楚的认识。
这座宅子里的人,只有玉无缺一人染上了毒瘾,杨子江想要研究一下极乐丸的具体效用,便如在驴子的头上悬挂一根胡萝卜,用近在眼前的胡萝卜,激励它努力拉磨一样,他拿出一粒极乐丸,想了几件各不相同的事情,命令玉无缺去做。
他说一件,玉无缺就做一件,没有半点迟疑,只求他看在自己听话的份上,给自己一粒极乐丸。
杨子江搞清楚极乐丸的效用以后,就将极乐丸收了起来,见玉无缺又因为找不到香味而痛苦不堪,甚至去咬自己的手臂,便决定帮玉无缺戒毒。
杨子江首先想到的法子,是用内力帮玉无缺驱尽体内毒素。
他扶着玉无缺坐在面前,先找了一块布,团起来塞进玉无缺的嘴里,然后将掌心贴在玉无缺的胸口上。
还不等杨子江将内力送过去,玉无缺就因为极度的痛苦,将口中的手帕咬成了好几块。
杨子江见玉无缺将要将手帕吞下去,连忙将他的口中的手帕取了出来,玉无缺就跟着扑了上来,撕烂了杨子江的衣服,然后在他身上又抓又咬。
其实以杨子江的武功,玉无缺虽然来势汹汹,他也是能避开的。
但他对这将人变成鬼的极乐丸,实在太过畏惧,难得有个机会,与瘾君子近距离接触,观察毒瘾发作时的模样,他自然不想点住玉无缺的穴道,影响自己的观察结果。
他只能抱住玉无缺,赤着上身,出去买了两条绳子,回来将玉无缺绑在椅子上,继续用内力给玉无缺驱毒,自从他见识过玉无缺将口中的手帕咬成了好几块,就不敢随便往玉无缺口中塞东西,以免玉无缺将自己噎死,这一去一回,在路上自不免被玉无缺咬了好几口。
杨子江说他懒得出去给玉无缺找可以供他发泄的人,指的是可以在路上帮他照顾玉无缺,代替他被玉无缺咬的人。
但是玉无缺对于适才的事情,已经没有半点印象,听到杨子江的话,只道杨子江是说,适才自己狂性大发,他懒得出去给自己找妓|女,于是自己顶上来了。
玉无缺听了这话,脸已经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又见杨子江眯着眼睛望着自己,不由得羞愤欲死,手指在床上挠来挠去,过了半晌,问道:“杨兄,你……你恨我吗?”
杨子江一怔之下,大笑道:“我杨子江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但也不至于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记恨别人。”
玉无缺心想:“这人虽说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但遇到这种事情,天下间又有几个正人君子,能像他一样毫不记仇?”忍不住一笑,问道:“你何必非说自己是个坏蛋?”
杨子江笑道:“你刚刚不还怀疑,我心存歹意吗?现在就改变主意,认为我心中不存歹意了?”
玉无缺微微一笑,问道:“那你心中有没有歹意?”
杨子江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问我,难道我说我没有,你就相信了吗?你这样轻信别人,可是会让骗子很没成就感的。”
玉无缺忍不住一笑,说道:“在下也不是谁说的话都会相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