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 说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这件事,还得从中午说起。我家离梁家庄不远, 今天中午, 我回家吃饭, 忽听得外面有个男人哈哈大笑, 说道:‘师妹,当年你抛下我,跟这脓包远走高飞, 这些年来, 你有没有后悔?’
我听到这话,就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 向外张望。只见一个灰衣人站在梁家庄这两扇大门之前,两手背在身后,微微仰头,哈哈大笑,看上去猖狂之极。
梁老爷倒在地上, 被那灰衣人用右脚踩着肚子, 那灰衣人每说半句话, 梁老爷就‘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模样可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梁老爷吐了四五口血以后,梁夫人终于冲了出来。她在那灰衣人面前站定,也不阻止他继续行凶, 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师兄,多年不见, 你清瘦了好多。’”
大火扑灭以后,大部分人都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火场,适才听到那中年汉子跟贾珂讲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好奇心起,聚了过来,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众人只得围成一个圆圈,将那中年汉子围了起来。
这时听到梁夫人这句话,人人怒气上涌,纷纷骂道:“梁夫人平日里看着斯文和气,和梁老爷感情也好,没想到她心肠这么毒,看到梁老爷被人踩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她竟然不管梁老爷,反倒跟把梁老爷踩吐血的恶人叙起家常来了!”
“这哪里是恶人?这分明是奸夫!遇上这对奸夫淫|妇,梁老爷不仅自己葬身火海,多年的积蓄也都付诸一炬,太也岂有此理!”
那中年汉子笑道:“你们听到这里,就气成这样,听到后面,岂不要气得晕倒?当时那灰衣人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脸,不知他是什么神情,就听他柔声道:‘师妹,你还记得我从前是什么模样呢?’梁夫人又叹了口气,说道:‘咱俩同窗学艺二十多年,你从前是什么模样,我怎会不记得 ?你当我头发白了,就把从前的事情都忘了吗?’
那灰衣人道:‘你头发哪里白了?你的头发还是乌油油的,就和咱俩十八岁那年,你要我去后山上帮你捉蝴蝶,我把蝴蝶捉住了,然后凑过嘴去,想要在你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你却低下了头,于是我这一吻就落到了你那一头乌油油的长发上的时候一样,都是乌油油的,一根白发都没有。’”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骂声:“不要脸!太不要脸!且不说他们是多大的人了,就算他们只有十八岁,那奸夫也不能当着梁老爷的面,说他跟梁夫人从前亲过嘴啊!太不要脸了!”
“什么乌油油的头发?我要是梁老爷,我听到这话,就一跃而起,伸手把梁夫人的头发全都薅下来,扔给那奸夫。他不是喜欢头发吗?就让他看个过瘾?”
贾珂听到这话,向说话之人瞥了一眼,心想:“他听说和他毫不相干的人对丈夫不忠,都能想出这样血腥残忍的手段来,哪天他若是觉得他老婆做了什么对他不起的事情,岂不要将这手段变为现实?这还是个家暴狂吗?”
还有人嘀咕道:“梁夫人头上白发不少,这灰衣人是瞎子吗?还是故意说谎讨梁夫人欢心?”
那中年汉子道:“梁夫人轻轻一笑,说道:‘师兄,你又说漂亮话哄我玩。我如今头上多了好多根白发,脸上也生了好多条皱纹,腰身也不如从前纤细,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了。也就是你现在看不见了,所以还把我当成个宝,你若能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也就不会对这些老黄历耿耿于怀了。’”
那人一怔,说道:“原来他真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啊!难怪他会说梁夫人还是十八岁的小姑娘!”
那中年汉子道:“那灰衣人现在确实是个瞎子,从前应该不是,不然梁夫人还能让一个瞎子帮她捉蝴蝶吗?梁夫人五十余岁年纪,虽然白头发和脸上皱纹,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她人高马大,眼细脸黑,我看她年轻的时候,也算不上漂亮姑娘。
当时我本来在担心梁老爷的安危,听到这里,忍不住寻思:‘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梁夫人在旁人眼里,连好看都算不上,在梁夫人的师兄眼里,倒成为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了。’
那灰衣人听到梁夫人这么说,也叹了口气,说道:‘师妹,这些年来,我虽然一直不曾过来找你,但你的事情,我无时无刻不放在心上。我知道这脓包早在八年五个月前,就将当年跟你发下的那些山盟海誓,全都置之脑后了。他纳了一个比你小上二十六岁的女子为妾,过了一年四个月,又纳了一个比你小上二十八岁的女子为妾……’”
这一番话,只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均想:“这人虽然是个奸夫,但他对梁夫人的感情,倒是发自肺腑。梁老爷什么时候纳的那几个小妾,梁夫人都未必记得清清楚楚,没想到他连哪个月都能说出来。”
那灰衣人说的梁正道纳小妾的时间和小妾的年纪,实在太过精细,那中年汉子虽然只是复述,但说完两个,就记不起来后面的了,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道:“总之……总之梁老爷纳了七个还是八个,或者是十个……
嗯,总而言之,他将梁老爷是什么时候纳的的小妾,小妾又比梁夫人小上多少岁,通通说了出来,然后说:‘我知道你被这脓包伤透了心,觉得他对你不起,是因为你年华逝去,青春不在,所以你觉得我也会因为这件事,不再像从前那样对你上心。但若我会因为这种事变心,今天又怎会过来找你呢?’
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师兄,既然你一直没有放下我,那你为何不早点过来找我?你明知他在八年前就移情他人,不爱我了,为何不那时候过来找我?若是如此,我也能少流好多眼泪。’”
众人听到这话,心中都不以为意,其时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人人都觉得梁夫人因为丈夫纳了小妾,就气得想跟奸夫离开,可真是太不像话了!
那中年汉子道:“那灰衣人喜道:‘师妹,你……你肯跟我走吗?’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早在八年前,他做了第一件对我不起的事情的时候,我就被他伤透了心,我原谅了他一次又一次,可是他却变本加厉地伤害我,仿佛我的心不是肉做的,受了伤,也不会疼似的。
他这样待我,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我实在不知道,他死了以后,我该去哪里,所以一直没有痛下杀手。如今你来找我,我当然肯跟你走了。师兄,你把他抬进院子,我要亲手杀了他。’
那灰衣人喜道:‘好,好,你愿意亲手杀他,那可真是再好也没有了。’那灰衣人说完这话,右脚从梁老爷肚子上移开,伸手抓住梁老爷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然后和梁夫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梁家庄。他们进到院子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看不见了。
只听梁夫人道:‘师兄,我刚刚问你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为什么不在八年前来找我,而是等到这时候再来找我?’那灰衣人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地关注你,怎会不知道这脓包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找到逍遥侯做他的后台。
我不是逍遥侯的对手,过来找这脓包报仇,只有死路一条。何况当年你抛下了我,跟着这个脓包走了,我只道你对我早没半点情意可言,到时我和这脓包打起来,你只会向着这脓包,而不会理我。所以我一直没敢过来,师妹,你是不是生我的气啦?’
梁夫人道:‘我倒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在想,你从前打不过人家,就不敢过来找我,如今打得过人家了,就过来找我,还要用武力把我抢走。师兄,你这人怎么跟个土匪似的?我在你心里,就是一块金子吗?谁想要金子,就从别人手中抢过来,全没想过这块金子到底在想什么。’
那灰衣人忙道:‘师妹,我怎会不在意你怎么想呢?我若是不在意你会怎么想,那我直接把你带走不就好了吗?这个脓包如今起都起不来,我就不信他能拦住我。’那梁夫人笑道:‘原来你还会在意,我是怎么想的啊!总算你有点良心。’”
那中年汉子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梁夫人最后这句话刚一说完,院子里就响起一个男人的惨叫声。我以为这惨叫声是梁老爷发出来的,心想:‘还真是最毒妇人心!他好歹是和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丈夫,你就这么对他?’
谁知那惨叫声消失以后,我就听到那灰衣人叫道:‘师妹,你好无情!我爱你敬你,真心待你,你却恨我憎我,真心杀我!我命不久矣,你也好,那脓包也好,也休想活着!’”
众人本来听到梁夫人和那灰衣人说的那些柔情脉脉的话语,只道梁夫人已对梁正道心灰意懒,今日乍见师兄,旧情复燃,于是决定手刃亲夫,与师兄私奔,万万料不到梁夫人只是逢场作戏,旨在哄骗那灰衣人对自己不再提防,以便自己对他下手,无不惊得呆住。
只有贾珂早在听到梁夫人要那灰衣人将梁正道搬到院子里的时候,便已料到梁夫人心怀不轨。
她要那灰衣人将梁正道搬进院子,十有八|九是因为当时梁正道躺在那灰衣人脚下,三层石阶在那灰衣人的身前,梁夫人站在石阶上跟那灰衣人说话,实在不方便偷袭,所以要那灰衣人将梁正道搬进院子。
她跟那灰衣人说,她要亲手杀死梁正道,想来也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在那灰衣人面前蹲下身去,哪怕蹲上一会儿,灰衣人也不会觉得奇怪的条件。
贾珂虽然因为线索断了,心情烦闷,还是微微一笑,向张无忌瞥了一眼。
有人问道:“既然这个穿灰衣服的人,已经被梁夫人杀死了,那梁家这把大火,是谁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