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福从前就见识过爱情是如何的不可理喻, 倘若王怜花当真在喝柴玉关的醋,换句话说,王怜花当真喜欢那又恶毒, 又狠心的高寄萍, 他找王怜花帮他对付高寄萍, 只怕会是他一生之中,犯下的最大错误。可是他知道除了王怜花以外, 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来对付高寄萍了,到时高寄萍派杀手过来杀他, 他却没有派杀手去找高寄萍报仇, 那也太便宜高寄萍了!
他稍一犹豫,只听得王怜花道:“既然柴玉关就在快活林, 那这洪雁塔的火也不用点了。事不宜迟, 咱们收拾收拾,便立即动身。”
洪大福见王怜花知道柴玉关如今在快活林, 便对去快活林对付高寄萍一事多了几分热切,心中更加怀疑,暗道:“事不宜迟是不错,立即动身也是不错, 但是等你到了快活林, 你究竟是去对付柴玉关, 还是对付高寄萍?”
但即使王怜花目的不纯, 他既然需要王怜花的帮助, 就不能拒绝王怜花这个要求,当下点了点头,说道:“马车都是备好的,公子既要连夜赶路, 那咱们现在就可以动身了。”
王怜花微笑摇头,说道:“倒也不急。去快活林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洪大福心道:“你既已决定去快活林,为何不现在就走?婆婆妈妈的干什么?难道你还要准备聘礼,给高寄萍送过去吗?”
他后面这句话不过是随口抱怨,谁知这个念头刚在心中转过,便听到王怜花说:“我那些手下,现下都待在客店,我去叫他们收拾,你呢,则回洪府准备些珍珠宝石,然后叫仆人去买几块锦布,制成旗帜,买几个皮鼓,我既要去见柴玉关,自当大张旗鼓,声势浩荡地去见他!”
洪大福听王怜花说要他准备珍珠宝石,还要如此大闹,不禁又惊讶,又气恼,暗道:“难道我误打误撞,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当真看上了高寄萍,打算给高寄萍准备聘礼,送到快活林去?”
他勉强压住火气,沉声道:“公子,咱们是去对付高寄萍的,若是一路敲鼓前往,只怕高寄萍远远就会知道咱们的行踪,改道去别的地方了。”
王怜花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又没说我要‘一路敲鼓前往’,你干吗自作主张,帮我补上?要帮我做主,凭你还不配,再有下一次,你的舌头也别要了!”说罢飘然而去。
洪大福受他声威震慑,缩了缩肩,一声也不敢吭。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身影,转眼间便融入夜色之中,洪大福脸上神色变来变去,最后眯起一双圆溜溜的小眼,对亲信道:“咱们走。”
王怜花回到客店,将祖千秋等人叫到面前,跟他们说要连夜去快活林。
这些前日月神教的教众十之八|九是好酒好色之徒,早就听说快活林是一个何等快活的地方,听他说要连夜去快活林,脑海中登时现出自己偎红倚翠,喝酒赌钱的画面,那是何等快意的生活,都不胜欢喜,齐声答应下来。
其中也有对快活林兴致缺缺,觉得只为玩乐,就连夜赶去快活林,实在是脑子进水之辈,但见大伙儿都喜形于色,王怜花已经回房收拾行李,也只有怏怏不乐地回房收拾了。
不过一会儿,众人收拾好行李,向列队洪府行去。
这时明月当空,夜色已深,岩桥镇上的百姓,有的已经睡下,有的正在洗漱,忽听得街上乱糟糟的,众百姓担心发生了什么大事,不免有些惊慌,都趴在窗后,向外张望。
月光之下,只见一百三四十人走在街上,众百姓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见月光映在刀身剑刃上,闪烁不定的白光,宛然便是银河落了下来,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众百姓心里害怕极了,纷纷紧闭门窗,暗道:“这是哪来的一伙强盗?他们可千万不要来我家劫掠!”
众人到得洪府,只见洪府灯火通明,朱门大敞,门口点着四盏大灯笼,三个家丁站在屋檐下,见王怜花等人出现在街道尽头,当即满脸笑容,将王怜花等人迎进门去。
进到大厅,只见厅里摆着数十面锦缎大旗,六面皮鼓,还有几只很大的箱子,里面放着珍珠宝石,珠光宝气,灿然生辉。
这些前日月神教的教众,十之八|九是江湖上的邪魔外道,像黄伯流这样的一帮之主,已算是身家最丰厚之辈,连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珍珠宝石,翡翠玛瑙堆在一起,别人又如何见过?皆是看花了眼。
有人打量这间雕梁画栋的大厅,暗道:“王公子这是带我们劫富济贫来了?”
有人在自己鬓边的珠花上一摸,暗道:“那块红宝石可真好看,要是我能戴在头上,那可再好也没有了!”
祖千秋低声道:“老头子,我记得不死侄女先前就跟你说,想要一串珍珠项链戴在颈中,你看那串珍珠项链,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不死侄女戴在颈中,一定十分好看。”
老头子叹了口气,说道:“她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三不五时,还能下地走走。现下她整天躺在床上,哪里都去不了,珍珠项链再好看,她也没机会戴了,看着反倒伤心!”
祖千秋笑道:“你这话说的却是大错特错了!就算不死侄女没法戴着项链出门见人,她躺在床上把玩项链,自娱自乐,对她的病情,说不定也会有好处呢!”
老头子颇为意动,笑道:“你倒比我了解小女儿家的心思!倘若王公子一会儿把这箱珠宝分给咱们,你可得帮我抢这串珍珠项链!”
祖千秋笑道:“放心,放心!倘若王公子只打算济他自己的贫,那我改日就陪你去哪个首饰店,向他们借一串珍珠项链。”
老头子笑道:“这就叫:刘备借荆州,不知何日还!”
王怜花等人进来之时,洪大福正坐在大厅的雕花椅上。他毕竟被高寄萍捅了一下,身上受伤颇重,没有别人扶着他,他可站不起来。这时见王怜花过来,他坐着没动,向王怜花笑道:“公子,您吩咐的东西,我都已经备齐了,还请公子过目!”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把这些珍珠宝石,都镶在这些锦旗上。”
众人见王怜花这般财大气粗,暴殄天物,皆是大吃一惊。
洪大福到现在还觉得这些珍珠宝石,都是他的而不是王怜花的的,一听这话,登时心如刀割,脸色更加难看,随即抬起手,捂住嘴巴,轻轻地咳嗽几声,以便用衣袖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不让王怜花看出他的心思。
王怜花才不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他要去对付柴玉关,自然是怎么风光怎么来,也许是因为他始终记恨柴玉关抛弃了他,若是能见到柴玉关脸上露出后悔不已的神情,那得多么快活啊!
他吩咐洪府下人拿来笔墨,大笔在墨汁中一蘸,便在这数十面锦旗上分别写下一个字,却是王怜花的这个“王”字。这数十个“王”字,皆是锋芒角出,剑拔弩张,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态。
王怜花将笔一扔,欣赏这数十面锦旗上的字,笑道:“你们在旗上镶宝石,可不要乱镶一通,须得小心斟酌,配上我的字才是!”
洪大福请来的珠宝店的伙计答应下来,在箱中挑挑拣拣。王怜花终究对他们不放心,见他们半天也拿不定主意,索性自己在箱中挑出合适的珠宝,摆在旗上,让这些伙计照着他想出的样子,将这些珠宝逐一镶在旗上。
过了大半个时辰,已做好数十面镶着珍珠宝石的锦旗。王怜花将这数十面锦旗和六面皮鼓交给手下人,说道:“你们先把这些东西拿在手里,等咱们到了快活林门口,再扬起旗帜,敲起皮鼓,好叫快活林那些人都知道,我王怜花来快活林了。”
众人应是,将这些锦旗和皮鼓接过来,放进自己的行囊里。然后离开洪府,或骑马,或坐车,列队向西进发。
这般行了数个时辰,来到一所大庄院前。庄子里面楼阁纡连,花木森茂,庄子周围小河环绕,河边满是柳树。
这时已然入秋,柳叶渐黄,随风飞舞,东边天上朝霞如血,照得河面上万道红绸,摇曳不定,加之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胭脂水粉的甜腻香气,宛然便是每日都有不计其数的少女在河边洗脸梳头,将脸上的胭脂用河水洗掉,使得这条小河渐渐变为一条胭脂河。
群豪都是中原人士,见西域一带竟有如此江南风光,不禁生出思念家乡之意,对这所庄子也难免生出几分亲切来。
洪大福的亲信走到王怜花坐到马车旁边,说道:“王公子,前面就是快活林。”
那亲信过来的时候,王怜花躺在软垫上睡得正香。他被这句话吵醒,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将脸在被子上蹭了几下,然后拿起一张纸笺,递了出去,说道:“你把这封信送去快活林。对了,让他们把旗子和皮鼓拿出来,此时不敲,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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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寄萍从洪府离开,匆匆躲进一条小巷。她不知道洪大福在针上涂的究竟是哪种毒药,只觉四肢渐渐僵硬,感官渐渐麻木,中了毒针的那小半张脸颊,转眼间便高高肿起,失去了知觉,她中了暗器的手背也是如此。即使她扬起手,狠狠地打在那小半张脸颊上,她的脸颊也没有丝毫知觉,就好像她的脸上长了一块别人的肉似的。
高寄萍害怕极了,从怀中取出四五瓶解毒灵药,为了活命,也不管这几种药丸一起吃,会不会在她肚中打架,心中不住咒骂:“洪大福,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竟敢用这样算计我!你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报答你的!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