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也见贾珂这副嚣张模样, 知道他是要用适才那枚药丸来挟制自己,当下不假思索地跪在贾珂脚边,惨然道:“贾公子, 我只是受我家主人所托, 来给你送一份礼物。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为何要给我下毒?”随即泪珠滚滚而下, 向贾珂膝行两步,一面膝行, 一面说道:“贾公子,这份礼物你若不想要, 那就不要。咱俩无冤无仇, 我求你给我解药,我服下解药便走, 包管不打扰你就是!”
他说话声音又响亮, 又凄厉,楼上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向他和贾珂。还有个小女孩说道:“妈妈, 这个跪在地上的哥哥,是偷吃了坐在椅上的哥哥的麦芽糖,所以跪在地上向那个哥哥认错吗?”
好些人听到她这天真烂漫的话,都不禁噗嗤一声, 笑了出来。女孩的母亲担心女儿这句无心之言, 惹恼了贾珂和苏行也, 连忙把女儿抱在膝上, 伸手指一点女儿的额头, 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吃麦芽糖啊?快吃饭!”
苏行也见自己因为这女孩的一句话,就变成了一个滑稽的丑角,心下稍觉尴尬。这时他已来到贾珂的脚边, 看上去可真像一个哭着要糖吃的孩子,想到这里,他脸上一热,随即定了定神,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扑上前去,一把抓住贾珂的腿。
众人将苏行也说的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苏行也这是中了贾珂的毒,才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大哭大叫地求贾珂饶过他。
众人虽能理解苏行也的心情,但他现在这副贪生怕死的丑态,也着实让大家看他不起,尤其他跪在地上大哭大叫的时候,贾珂就坐在桌旁自斟自饮,显得举止潇洒,神情惬意。两人凑在一起,显得潇洒的更加潇洒,狼狈的愈发狼狈。
这时苏行也伸手扑向贾珂,众人均想:“他这是要抱着那少年的腿哇哇大哭,求那少年放过他,给他什么毒药的解药啊!嘿,他若是我儿子,给我看到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我非打死他不可!”
众人正鄙夷间,忽见贾珂小腿一晃,他原本放在地上的右脚,就踩在了苏行也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就像雷震电掣,旁观众人什么也没看清,实在想不明白,苏行也这两只手,明明上一瞬还一左一右地伸向贾珂的小腿,怎么下一瞬就紧贴地面,交叠在一起了?贾珂这只右脚,明明上一瞬还放在地上,怎么下一瞬就放到苏行也的手背上来了?
只见苏行也伏在地下,犹如杀猪般惨叫,声音十分凄厉。众人不禁心生怜悯,均想:“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人中了你的毒,已经向你磕头求饶了,你何必咄咄逼人,又去踩他的手?”不过贾珂那一脚实在快得匪夷所思,众人虽对苏行也十分同情,但碍于贾珂的武功,再热心的人,也不敢上前斥责贾珂。
贾珂似是对这些人的目光毫无察觉,又似是丝毫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抬起右脚,踢开苏行也,苏行也给他踢中下颏,身子一扭,向右边倒去。
众人还没等到贾珂或者苏行也说话,就见白光一闪,跟着咣当一声响,一把短刀掉在地上,刀身细如柳叶,发出蓝印印的光芒,显然上面涂了什么厉害毒药。
众人看见这把短刀,登时恍然大悟,心想:“原来这少年踩住他的手,是发现他手里握着这样一把蓝印印的短刀了。这少年倒真是厉害!”
贾珂看见这把短刀,微微一笑,虚空一抓,一股气流打在地上那把蓝印印的短刀上,那把短刀便即跳了起来,跃入他的手中。
贾珂用的正是“擒龙功”。中原武林尚且没几人见过这门功夫,何况这西泥国一处小镇的百姓和旅客了。众人均觉匪夷所思,心想:“这少年是戏班子的吗?他这是在变什么戏法吗?这刀好端端的躺在地上,怎会和一条活鱼似的,自己跃入他的手中?”
贾珂随手一挥,这把短刀便向苏行也飞去。只听嗤的一声响,短刀破空而来,插入苏行也的手心。刀身是蓝的,手心是白的,伤口涌出的鲜血颜色发黑,腥臭无比。
苏行也一声惊呼,偏双手手骨已给贾珂踩断,无法从怀中取出解药,只得哀求道:“贾公子,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服下解药!”
贾珂笑道:“咦?我看上去慈眉善目,满脸佛光吗?不然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一个以德报怨的大好人?”
苏行也知道短刀上的剧毒厉害无比,再过一盏茶时分,倘若自己还没服下解药,那么自己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他求生心切,也顾不上主人曾交代他要客客气气地邀请贾珂去庄子做客,而不是咄咄逼人地迫使贾珂跟他回去,说道:“你不在意我的死活,那你在不在意江小鱼的死活吗?”
这一句话当真大出贾珂意料之外,他下意识地自己的右手瞥了一眼,将自己的手掌与印在纸上的那个大红掌印对比,只觉每一处都不怎么像。他与小鱼儿是同胞兄弟,这个掌印和他的手掌不像,又怎么会是小鱼儿留下的?
贾珂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他自小就修炼“九阴白骨爪”和“灵犀一指”,这都是手上的功夫,他的双手,曾经连着七八年都伤痕累累,丑陋不堪,后来他这两门功夫渐入佳境,他的手掌才变得好看起来。
就好像一个人,自小练习田径,那他腿上的肌肉,一定比别人发达,自小练习钢琴,那他的十根手指,一定比旁人灵活一样,他和小鱼儿虽是同胞兄弟,外貌天生一模一样,但他二人的境遇不同,又因为这不同的境遇,使得手掌有所差别,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贾珂从前很喜欢把玩王怜花的手,其实不止是手,王怜花的每一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个大红掌印不是王怜花留下来的。
但贾珂对别人甚至他自己的双手,可就没法如此烂熟于心了。因此他看了这么多眼,也辨认不出来,这究竟是不是小鱼儿的掌印。但苏行也既已提到小鱼儿,可见他是想说,这个大红掌印是小鱼儿留下来的。可是苏行也是不是在讹诈他呢?
贾珂微笑道:“你自食恶果,死在这里,和江小鱼有什么干系?”
苏行也不愿自己接下来说的话,给旁观众人听去了,当下压低声音,长话短说:“贾公子,我先前就说过,我家主人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要我带来给你。这份礼物就是那个大红掌印。我老实跟你说,江小鱼公子现下就在我家主人的庄子里作客,作客的只有他一人,没有黄岛主,也没有他的情人黄蓉姑娘。”
贾珂心下惊疑不定,暗道:“他虽知道小鱼儿是和老黄、蓉儿一起来的西域,但这并不能证明,小鱼儿真就落入他家主人的手里了。毕竟他们三人先前就在我家小住,现在我追着怜花到了西域,他们三人又一起离开了杭州,只要他家主人消息灵通,就算没见过小鱼儿,他猜到小鱼儿要去哪里,同行的人都有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随即转念,又想:“不,不!我今天刚到七云镇,在这家酒楼点了一桌饭菜,还没吃上几口,他就找了过来。如此看来,第一,早在我过来之前,他就知道我会来这里;第二,我今日改了容貌,但没改便身形,他能通过我的身形,认出我就是贾珂。
我一路过来,处处谨慎小心,绝不可能有人跟在我身后,我却没有半分察觉,所以不会是我前脚刚到这七云镇,他后脚就跟了过来。旁人就算能凭借我前几次露面,推断出我大致的路线,但他们哪会想到,我会在这里停留?除了小鱼儿、老黄和蓉儿以外,还有谁能如此准确无误的找到我?”他本来的怀疑一步步地转变成笃定,心也沉了下去。
苏行也只想将事情尽快交代完毕,以便他能及时服下解药。他心中又焦急,又不安,也不给贾珂说话的时间,自顾自地道:“你听我这么说,一定不信我说的是真的。毕竟黄岛主心思机敏,武功也厉害,黄姑娘又和与江公子感情深厚,一刻也不想与江公子分开,江公子怎会撇下他俩,自己在我家主人的庄子里作客呢?
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只因在我家主人面前,黄岛主的武功,可算不上多么厉害。当时我家主人找到江公子,客客气气地请他去庄子作客,江公子却不知好歹,不领我家主人的情。我家主人一不小心,就把黄姑娘打伤了。黄姑娘伤得很重,须得在七天之内,找齐十三味药材煎熬服下,不然等到第八日黎明,第一声鸡鸣响起,就是她毙命之时。
这十三味药材,味味都是珍品,其中一味药材,须得在花朵绽放之时,将花朵摘下来,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黄岛主爱女心切,见黄姑娘命在旦夕之间,便撇下江公子,抱起黄姑娘的身子,四处寻找药材去了。
江公子见黄岛主父女说走就走,对他实在冷漠无情,又见我家主人热情地邀请他去庄子作客,他被我家主人的诚意感动,就跟着我家主人走了。
贾公子,我昨天就来到这处小镇,恭候你的大驾了。我能找到这里,当然全靠江公子的指点。江公子听说我家主人对你仰慕已久,便决定帮我家主人这个忙,让我家主人得能与你见上一面。江公子知道你素来谨慎小心,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便在这张纸上,留下了自己的掌印,好教你知道,我确实是他派过来的。”
苏行也这一番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好些言语也似强词夺理,听起来颇为荒唐可笑,但这一战的凶险惨烈,贾珂哪会听不出来?
贾珂又惊又怒,又惧又忧,待听到苏行也说他家主人对自己仰慕已久,不由得心中发毛,背上生出一层冷汗,只觉一只全身漆黑的怪物,正在暗处窥探自己,暗道:“我什么时候招惹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对头?”突然之间,想起一个人来,却是王怜花在苏州遇见的那个厉害之极的高手。
贾珂本以为那个高手是无崖子,毕竟他体内的真气,是逍遥派的北冥真气,对王怜花使的武功,是逍遥派的武功“天山六阳掌”。最重要的是,王怜花的武功在世上已是罕逢敌手,那个高手的武功却要胜过王怜花几筹。除了无崖子以外,贾珂当真想不出来,那个高手还能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