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灵芙水上的模样与水仙颇为相似, 水下的根须则是深紫色的,上面生满了珍珠般的球茎,碧绿如翡翠。这写着“醉仙灵芙根茎”的小格子中装的东西, 并不是新鲜的根须球茎, 而是一只很小的木盒子, 揭开盒盖, 但见盒中放着三粒深紫色的丸药。
平一指拿起一粒丸药, 凑到鼻端一嗅, 只觉一缕淡淡的幽香飘到鼻端,其中夹杂些许苦涩之意,点了点头。
李淳不由大喜, 说道:“斜大夫, 我七哥有救了?”
平一指道:“这是醉仙灵芙的根茎晒干以后, 磨成细粉,制成的丸药。只需用热水冲泡开这一粒丸药,服用后便可解毒了。”说着将丸药放回盒子,将盒盖合上,递给李淳。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 倒出三粒朱红色的丸药, 说道:“这醉仙灵芙的根茎虽能解了他体内的剧毒,但他中毒太久, 毒性已经渗入五脏六腑,大大损了气血。这三粒‘镇心活血丸’,多含名贵药材,每三天服食一粒,三粒吃完,气血便养得差不多了。”
李淳忙接了过来, 转身将那两个站在门口的侍卫叫过来。这两个侍卫本是来追平一指的,这时见李湛有救了,也就无所谓平一指的去留了。他们快步走到李淳面前,双手接过丸药和木盒,回到屋去,照着平一指所说,取出一粒紫色的丸药,用热水冲开,然后服侍李湛喝下药汤。
李淳将丸药交给那两个侍卫,回过身来,却见面前空无一人,平一指竟已不见踪影。他不由大吃一惊,问道:“斜大夫呢?”
其中一个侍卫道:“斜大夫跟您说过话后,摇了摇头,便快步离开了。”
李淳自然不知道刚刚李湛对平一指放下狠话,气得平一指打飞两个侍卫,愤然离开屋子这件事,只道平一指这是回皇帝身边了。
李淳虽对平一指说去便去,不把他放在眼里大为不满,不过这时事情太多,他哪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合上箱盖,看向那送来木箱的大夫,问道:“这箱子是谁让你送来的?”
那大夫道:“哦,是一个找我看病的公子,不过我是去看病的,可不是去查案的,因此并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那大夫说话之时,李淳一直紧盯着他,想要看出他有没有在撒谎。待他这话说完,李淳又道:“你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跟我详细说说。”
那大夫略略皱眉,说道:“说详细点?嗯……嗯,我离开周府以后,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店小二拦了下来。我问他为何拦住我,他跟我说他们店里有人生病了,那人打发他出来找个医生,去客店看病,他见我是医生,就把我拦了下来。这店小二既然是来请我看病的,那我当然就跟他过去了。到了客店——”
李淳打断他的话,问道:“什么客店?”
那大夫道:“是城东的仙居客店,离这里倒不算远。”
李淳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那大夫道:“我们到了客店,那店小二领我进了二楼的一间客房。那客房里住着一位年轻公子,相貌十分俊美,一看便是女子假扮的。”
李淳听了此言,立时想起那柄小剑,笑道:“这女子是不是和这位周姑娘年纪相仿,生了一张有点方的鹅蛋脸,眼睛很大,炯炯有神,皮肤很白,宛若皓玉?”
那大夫倒不惊讶李淳能猜出那公子的模样,毕竟他过来之前,便认定那公子与这两位公子是熟人了。当下点了点头,笑道:“那公子就是这副模样!”
李淳心想:“这箱子果然是敏敏特穆尔送过来的!她来做什么好人?难道这一切其实是她布下的局?”随即向宝清瞧了一眼,又想:“这丫头是周府的人,敏敏特穆尔的手伸得这么长吗?”
那大夫继续道:“我进到房间后,问那位公子是哪里不舒服。那公子却摇了摇头,笑道:‘连大夫,我今天请你过来,可不是为了看病。’我心中有气,问道:‘阁下不是来请我看病的,难道是来戏耍我玩的吗?’
那公子笑道:‘连大夫稍安勿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到我面前,继续道:‘我绝无戏耍连大夫的意思,不过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罢了。’当时我看见这锭金子,心中又惊又喜,毕竟这锭金子抵得上我两个月的诊金了,我问她:‘你要把这锭金子给我?’
那公子笑道:‘只要你帮我做两件事,这锭金子便是你的。’我忙道:‘公子有什么事要我做,只管吩咐便是。’那公子道:‘这第一件事么,是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问你,周府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一大早叫去那么多大夫?’
我便将那位公子的事情告诉了她,还跟她说:‘我搭过他的脉象,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依我看啊,他根本不是中毒,不过是没睡好罢了。’那公子摇了摇头,又问我那位公子的屋中,都有什么东西。我努力回忆了一番,然后将屋中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她听到我说,桌上有一柄小木剑,屋里的人还很惊讶,说什么‘一天见’以后,便‘啊’的一声惊呼,问道:‘倚天剑?’我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好像就是这么说的。’那公子听我说完这话,蓦地里站起身来,走到窗外,过了片刻,又走进里屋。
过了一会儿,她捧着这只木箱,从里屋走了出来。她跟我说,要我做的第二件事便是把这只木箱交给你们,她说箱子里的东西或许能够派上用场。对了,她还写了一封信,让我交给那位公子,还让我转告二位一句话:‘不必费心找我,你们不会找到我的。’”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李淳。
李淳接过信笺,只见信笺上写着几行簪花小楷:
“闻卿有倚天宝剑,屠龙不出,无与争锋,如今屠龙不再,倚天弃诸库中,岂不可惜?今夜子正,吾当踏月来取,卿素好客,必不教吾徒劳而返。”
隔着三行空白,又写着几行簪花小楷:
“君亦知倚天剑以一敌百,锐不可当,此物如在贱妾手中,吾兄岂会惨死?贱妾岂会留周女性命?周女与楚留香交情之深,犹胜贱妾与君,贱妾虽不盼再续前缘,然有女随君左右,借贱妾害人,岂贱妾之所望耶?”
李淳读了一遍,便将这张信笺折了起来,放进怀中,然后向周芷若走去。
周芷若想不出自证清白之法,不由心灰意冷,她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被各色目光打量着,很是泰然自若,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淳站在周芷若身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周芷若任他打量自己,移开目光,并不说话。
李淳见她不理自己,心中更气,却不表现出来,轻轻一笑,说道:“楚留香?”
周芷若听到“楚留香”这三字,不由脸色大变,颤声道:“什……什么?”
李淳见她反应这么大,嘿的一笑,转过身,向周知府道:“周大人,看来这桩下毒案,现已水落石出了。”
周知府于情于理,都不希望周芷若是凶手,听了李淳这话,不由心中发苦,强撑起笑容,说道:“十一公子,下官并不是想要包庇侄女,只不过宝清哥哥说的话,未必就是真的,这查案有查案的规矩,可不能如此草率结案。”
李淳点了点头,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便是读完这封信,也对信上的话半信半疑,岂知周姑娘听到‘楚留香’这三字,反应居然这样大。除了楚留香是她的同伙,他二人合谋刺杀我哥哥以外,我再想不出来,她为何反应这般激烈了。”
周芷若急得哭了出来,说道:“这件事和他没关系!他从来不会杀人的!何况他和你哥哥无仇无怨,怎么会对你哥哥下手!”
李淳笑道:“也就是说,这件事和你有关系了?”
周芷若泪珠滚滚而落,说道:“和我也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杀你哥哥?”
李淳理所当然地道:“杀人为什么需要理由?”说完这话,他将众人赶走,只留下周知府、周芷若和几个侍卫,他看向周知府,笑道:“周大人,你这位侄女涉嫌给我七哥下毒,我将她关进大牢里,你不反对?”
周知府知道假如周芷若坐实了刺杀王爷的罪名,他们一家都会有性命之忧,如何愿意将她关进牢里?但是李淳既已发话,他自然不好反驳,何况听李淳的口气,似乎没打算将他的乌纱帽一并摘下来,周知府不禁生出一丝庆幸,又担心李淳会改变主意,将他们一家也打入牢中,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心中却想:“无论这毒是不是周芷若下的,我都得想办法把这件事推到别人身上。”
周芷若见周知府这般痛快地答应下来,丝毫不曾犹豫,再想起往日周知府对自己的慈爱,心中一片冰冷。
李淳向周芷若一笑,说道:“周大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赶走其他人?”
周知府小心翼翼地道:“关于这点,下官确实不太明白。”
李淳微笑道:“我七哥这次被人下毒,过程实在匪夷所思,这件事绝不是仅凭周姑娘一人之力,就能完成的。她一定有个同伙!”
周芷若心中一凛,看向李淳,寻思:“难道他要说留香哥哥?”
周知府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难道他说的是我?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李淳微笑道:“这个同伙十有八|九就是楚留香。”
周芷若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苏州!”
周知府松了口气,心想:“原来不是我!”
李淳却不理周芷若,继续道:“楚留香素来怜香惜玉,他若是知道周姑娘身陷囹圄,每日都要遭受严刑拷打,并且他还不知道,咱们已经知道他是周姑娘的同伙了。周大人,你说他会不会仗着自己轻功了得,就闯进牢里,试图将周姑娘救走?”
周知府对楚留香并不了解,如何知道楚留香会不会越狱救人?只得含糊着赞同起来。
周芷若站在一旁,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恐惧,她自幼跟在楚留香身边,楚留香教她认字,教她武功,既像兄长,也像父亲,她身陷囹圄,楚留香会怎么做,她不用想,便知道答案。听李淳的意思,显然已经认定她就是给李湛下毒的凶手,看李湛刚刚对她的态度,多半也是这样认定的,她什么证据都没有,最后十有八|九只能当个替罪羊,代替真正的凶手被朝廷处死。她自己贪心,落得如此境地,她也认了,不怪别人,但她怎能让楚留香也落得如此境地?
李淳又道:“所以咱们要将周姑娘被周大人你关进大牢,并且日日受到狱卒毒打这件事宣扬出去,什么拔指甲啊,抽鞭子啊,灌辣椒水啊,挖眼珠啊,怎么吓人怎么说。嘿,只要楚留香真像传闻中那样有情有义,那他一定——”
话未说完,只听得东南方叮的一声轻响,众人不禁循声看去,却是一只碧玉镯子打在绿竹之上,登时碎成两半。
便在同时,李淳身后青影晃动,李淳感到微风自身后袭来,连忙转过身去,就见周芷若双足一点,腾空而起。
她身法好快,又用镯子打在绿竹之上,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饶是李淳立即反应过来,扑过去伸手抓她,那两名侍卫也跟着扑了上来,去抓她的衣服,但是除了一名侍卫抓住她衣衫的一角,刺啦一声,撕下来一块布片以外,另外两人都落了空。转眼之间,周芷若已没入院墙外面,那两名侍卫脚步不停,追了出去。
李淳仰头望着院墙,过了片刻,收回目光,走到那一大丛绿竹之前,俯身捡起那断成两半的碧玉镯子。
周知府没料到周芷若居然会逃跑,不由大吃一惊,又想:“畏罪潜逃,罪加一等……这可如何是好?完了!我完了!”惊慌之下,双膝跪地,颤声道:“殿……殿下饶命!”
李淳抚摸镯子,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过不多时,两侍卫空手而归,这两人脸上虽没有表情,眼中却流露出忧虑之色,显然是担心自己会因为追丢了人而受到责罚。
李淳将那两半镯子揣进怀中,看向其中一个侍卫,问道:“你刚刚撕下来的那块布片呢?”
那侍卫没想到李淳见到他们以后,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询问他们周芷若逃去了哪里,也不是责罚他们追丢了人。他刚刚急着去追周芷若,那块撕下来的布片便一直攥在手中,这时听到李淳问他那块布片,不由一怔,随即松开了手,说道:“在这里。”
李淳伸手抓住那块布片,一阵清风吹来,这块布片也在他手中不住颤动。他看着布片,轻轻一笑,又将布片揣进怀中,然后看向周知府,笑道:“周大人,你干吗跪在地上?”
周知府只道他这是在说反话,忙道:“殿下放心,下官这就派人四处张贴榜文,全城搜查周芷若的下落,绝不会顾念私情,放她逃走。”
李淳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着他,“嘿”的一声,笑道:“你抓她做什么?”
周知府一怔,委实不明白李淳为什么会这么说,他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吗?只得硬着头皮道:“自……自然是因为她给王爷下毒了。”
李淳笑道:“谁说给我七哥下毒的人是她啊?”
周知府又是一怔,一时又欢喜,又茫然,又疑心李淳是在耍自己,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殿下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