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啧、啧、啧三声,脸现鄙夷之色, 显是在说:“看你这点出息。”却没说话, 而是伸手摸了摸贾珂的耳朵。
两人回到客房, 贾珂将他们在树上发现的线索告诉聂捕头,可惜距离案发,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晚上,想要调查从这里经过的男女,即使有身上抹着茉莉香粉这条线索,也终究如同大海捞针, 极难寻找, 贾珂也没抱多大希望, 只是让他尽力而为。
两人离开秀水客栈,贾珂见阳光灿烂,花香流动,当真是个好天气, 笑道:“怜花,咱们出去走走。”王怜花点点头,当下与贾珂携手走到西湖边,两人租了一条小小的画舫, 画舫上只有两个船夫, 一前一后撑着竹篙,
王怜花一路上神色郁郁,显是满腹心事,这时坐在船上, 只觉凉凉的湖风扑面而来,风中夹裹着荷花的清香,耳边尽是悠悠的水声,远处还有船家女低低吟唱,再去看贾珂,只见耀眼的阳光之下,他探出身子,叫来不远处的一条小舟,买了几只新鲜的菱角,用“九阴白骨爪”剥开硬壳,递到王怜花嘴边,王怜花一口吃了。
贾珂笑吟吟地道:“好啦,你已经收下我的贿赂了,还不把事情告诉我?”
王怜花笑道:“区区一个菱角就想收买本公子,你未免也想的太美了!”说完向贾珂勾了勾手指。
贾珂凑了过去,王怜花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然后向后一仰,躺在坐垫上,将贾珂也带倒在地。
王怜花笑道:“倘若你色|诱一下本公子,那本公子倒还可以考虑。”
贾珂哈哈一笑,伸嘴在他嘴上深深一吻,问道:“这种程度的色|诱,王公子满意了吗?”
王怜花故作不满地道:“好像还不太够。”
贾珂笑道:“好,剩下的色|诱,等咱们回家了,我再一并付清,王公子且记在账上。”
王怜花“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画舫在绿波之中缓缓行进,他卧在船底,耳边除了贾珂的呼吸声,竹篙撑到湖底的当当声,以及荷叶荷花和船身相擦的沙沙轻声以外,四下一片安静,他被贾珂抱在怀里,舒服地简直快要睡着了。
过了半晌,王怜花睁开眼来,
见贾珂正微笑着注视着他,忽然问道:“你怎么不催我讲啊?”
贾珂笑道:“这有什么急的,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会儿。”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突然翻了个身,趴在船底,背朝贾珂。贾珂眉毛一扬,自身后将他抱住。
王怜花双手交叠,下颏枕在手背上,悠悠道:“我从前跟你说过,当年我听说你们那支去西泥国迎亲的使臣团,被大火烧死在兴州城后,只道你说不定也死在那里了,所以想方设法让我妈带我去兴州城找你。”
贾珂把玩着他的头发,在他的后脑勺上亲了几下,笑道:“嗯,这事我记得,你还说你妈从那时候起,就看出你对我心怀不轨了,嘿嘿。”
他开了个玩笑,王怜花却没有笑,语气淡淡地道:“她当然不乐意我喜欢男人了,所以这些年来,她用尽各种手段,想让我喜欢女人,就差给我下药了。”说到这里,突然间想到在“琅嬛玉|洞”中遇见的事情,脸上顿时现出憎恨之色,但随即又恢复平静,淡淡地道:“比如她经常嘲讽我其实是个女人,她其实生了个女儿,不然我怎么会对你念念不忘。”
贾珂听到这里,把玩王怜花头发的手立时停止不动。
王怜花却没有察觉,他想起王云梦这些年来的冷嘲热讽,苍白的脸上,已经涨得通红,说道:“她会领我去看那些妓|女接客的模样,说我现在就像她们一样下贱。有时候还会和我说,你既然喜欢男人,那你干吗不像她们一样,帮我招待客人呢?”
这个“她们”指的显然是王云梦身边的那帮“白云牧女”。这些“白云牧女”平日里在王云梦开的妓院中接待客人,有时帮王云梦将中了“迷魂摄心催梦大法”的男人带回地牢中,有时充当丫鬟,在王云梦的身边服侍她。
王怜花继续道:“后来我年纪再大一点,她就将各式各样的美貌女子塞到我房里,娇俏的,刁蛮的,温柔的,可怜的,当真环肥燕瘦,各有姿态,甚至有两个美女,和你长得有几分相像。我妈把门窗都锁死了,我既没法把她们赶出去,也不好将她们杀了,更不愿意碰她们。
所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既听说你一直在为我守
身如玉,我又怎能辜负了你,所以我要么躺在床上闷头大睡,要么和她们聊天,她们都是我妈调|教出来的妓|女,能有什么学识,说起胭脂水粉来,倒说的头头是道,一来二去,我自然对香粉了解的不少了。”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转回头去,看向贾珂,只见贾珂怔怔地瞧着他,泪珠在眼眶里打滚。
王怜花怔了一怔,大笑道:“贾珂,你今年几岁了,怎的听我说了几句话,就和小孩子似的哇哇大哭?你这样爱哭,还板起脸来,想要当我先生,也不害臊么!”说着转过身来,眉毛一扬,嘴角一撇,连连叹气,手指伸在贾珂的脸颊上,轻轻地刮了几下,也仿佛在他自己的心上,轻轻地刮了几下。
贾珂凝视着王怜花的双眼,没有说话,也不必说话,随即低头吻住王怜花的嘴唇。王怜花睁着眼睛,凝视着贾珂,只见贾珂闭着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流了出来,挂在黑黑长长的眼睫毛上,随即滴答一声,落在了王怜花的左眼下面,然后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就宛若他从前无数个深夜里,偷偷流下来的眼泪一样。
待这滴眼泪落入地毯之中,王怜花突然一笑,说道:“你这样亲我,我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己。”
贾珂向他一笑,问道:“想做什么?”
王怜花见贾珂这般千依百顺,知道现在无论自己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贾珂都会答应下来,但此刻他的一颗心就仿佛吸饱了水的豆子,哪里舍得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来欺负贾珂,当下笑嘻嘻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说道:“嗯,你先叫我一声‘相公’听听。”
贾珂微微一笑,嘴唇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相公。”
王怜花见他这般痛快,反倒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有点仗着贾珂对自己的怜惜来欺负他,于是又笑嘻嘻地亲了贾珂一口,说道:“娘子这么乖,倒叫我不舍得欺负你了。算了,娘子来服侍你家相公回家,等到家了,再让相公好好疼爱你!”
贾珂哈哈一笑,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将他抱在怀里,然后招呼船夫将画舫划到岸边,两人携手回到家去。
未到府前,先听得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
响了起来:“这位小哥,不知贾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声音甚是耳熟,竟像是越王李湛的声音。
贾珂吃了一惊,和王怜花对视一眼,上前几步,遥遥瞧见两个年轻人站在朱红的府门前面。
一人约莫二十岁年纪,穿着件青色薄衫,手摇折扇,面带微笑,年纪虽轻,却掩不住一身的雍容华贵,另一人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件黑色锦衫,锦衫上绣着大红的流云,他眉目口鼻,都和年长这人颇为相似,一双大眼乌溜溜的,看什么都兴致勃勃,嘴角微扬,脸上满是精乖之气。他二人身后一米多远处站着五个武功高手,其中两人牵着骏马,另外三人双手交握,背在身后,目光皆是瞧着两边,似是在警惕有刺客杀过来。
这两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李湛和胞弟十一皇子李淳。
贾珂又惊又喜,又有些怀疑,毕竟李湛和李淳明明应该待在京城,怎会出现在杭州?他拉着王怜花的手,走上前去,笑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其实他本该向他们行礼,但是他见他们没向家丁透露自己的身份,显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是谁,他素来知情识趣,自然不好向他们行礼,使得他们暴露身份。
李湛听到贾珂声音,侧头看过来,笑道:“常言道:‘说曹操,曹操到。’我看这话改成‘说贾珂,贾珂到’也不差啊。我们刚刚过来,向人询问你去了哪里,你们俩就回来了。”他生有腿疾,站立时虽和常人无异,但是快走起来,便会摇摇晃晃,重心不稳,因此虽然他看见老友,心中甚是欢喜,却仍是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一下。李淳站在李湛身侧,眯着眼睛,微微含笑,看着他们。
贾珂哈哈一笑,连说过奖,伸手一指府门,说道:“两位快请。”又向守在门口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立马转身小跑进去,将李湛和李淳过来一事告知莫管家。贾珂将李湛和李淳迎进府邸,又和王怜花说了一声,让他自己回去休息,他陪着李湛二人走进花厅,三人各自就座,随即便有丫鬟奉上清茶糕点,美酒菜肴。
贾珂待众人离开,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行礼道:“微臣见过两位殿下。”
李湛坐在椅上,
待贾珂行完礼,笑道:“快起来,咱们又不在京城,不必如此拘礼。”
李淳吃了一个螃蟹馅的小饺,放下筷子,目光在贾珂的脸上打转,亮晶晶的,好像野猫似的,说道:“贾珂,你也忒小心了些,你媳妇又不是不认识我们,干吗不叫他过来吃饭?”
贾珂心道:“你们两位本应该待在京城,现在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杭州,要说你们只是过来找我玩的,这话谁会信啊?既然你们有要事过来找我,你们现在不在意怜花在旁边作陪,万一日后大事不好,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把罪名扣到怜花的头上?”当下歉然笑道:“他这两天身上不适,也不知是不是染了风寒,倒不好叫他过来吃饭,要是传染了两位,那我们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李淳“哦”了一声,说道:“原来他染上风寒了啊,那倒真是巧了!本来你俩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和七哥过来之前,就在寻思该怎么向他解释,才不会使他生疑。如今倒好,他既已染上风寒,又怎能要你陪他睡在一起?既然你俩晚上不睡在一起,你要出远门,他当然不好跟着了。”
贾珂心道:“呸!我老婆要是生病了,我怎么可能不陪他?”脸上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问道:“十一殿下,可是皇上吩咐下了什么差事要微臣做?”
李淳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不是父皇有差事要你办,是我们哥俩有差事要你办,贾珂,你办不办啊?”
贾珂“嗯”了一声,道:“不知两位有何吩咐?”
李湛眼望四周门窗,然后低声道:“父皇失踪了。”
这一句话实在出乎贾珂意料之外,他怔愣片刻,难得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
李湛脸色难看地道:“那是三个月前的事,当时父皇突然来了兴致,决定白龙鱼服,寻访民间。他让太子和八弟暂理朝政,带着我、十弟、十一弟和七妹一起离开京城。大约是一周以前,我们经过淮安的之时,十一弟这两年本就体弱多病,在淮安时又贪嘴吃凉,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
他既然生病,自然没法赶路,只得留在淮安休养,我不放心他,便自请留在淮安照顾他。父皇离开淮安之时,本和
我们说好,到时大家在扬州见面,哪想等十一弟病好以后,我们赶到扬州,在扬州苦等数日,居然始终没有等到父皇,更不用说十弟和七妹了。即使父皇临时改变路线,也会派人到扬州告知我们,哪会像现在这样音信全无,因此我和十一弟都觉得,父皇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来江南,想要寻找父皇,既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应该找谁。要说去找江苏巡抚,一来我们和他没什么交情,也不知他的品行如何,二来这件事万分机密,如何能够轻易告诉别人?贾珂,你是我们在江南唯一信任的人,除了找你以外,我们可不敢去找别人。你第一聪明能干,第二人脉很广,这件事我们办起来十分棘手,到了你手里,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人了。怎样,你有没有头绪?”
贾珂心下大怒,寻思:“当初你们出来旅游不告诉我,现在皇帝丢了,你们倒想起我来了?倘若最后皇帝没有找回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把救驾不利这罪名也安在我头上啊?我又不姓冤,名大头,淮安和扬州也不归我管,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只是无论贾珂心里怎么恼怒,既然李湛和李淳已经将皇帝失踪的事情告诉了他,他不答应也不成了。当下点点头,说道:“微臣自当竭尽全力,寻找皇上,只是扬州和淮安毕竟不在微臣的管辖之内,微臣冒然过去找人,只怕会惊动两地长官,到时皇上失踪这件事,不一定能隐瞒过去。”
李湛听他应下这件事,心中甚喜,说道:“倘若有人问你,你找的这人究竟是谁,你大可以告诉他,你这是在找……在找王怜花的父亲么,反正谁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你这么说也不怕露馅。你放心,等找到父皇以后,我一定会向父皇解释,这件事是我的主意,和你没有关系,即使父皇真要怪罪下来,也只会怪罪我一个人。”
贾珂本来手握酒杯,将饮未饮,待听到李湛提起王怜花的父亲,心下不悦,手掌未动,杯中的酒水却兀自颤动起来。他很快反应过来,放下酒杯,苦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王云梦虽然是怜花的母亲,但是这几年来,她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
既然两位这几日一直待在江南,想必也听说过我和怜花大婚当天遭遇的那场刺杀?”
李淳自顾自地喝了几杯酒,吃了一个蟹酿橙,待听到贾珂提起刺杀一事,他放下勺子,看向贾珂,眼色中似笑非笑,嘴角微斜,颇有鄙夷之态,说道:“当然听说了,那帮刺客挺不中用的,二十个人声势浩大地爬上船去,居然只炸毁了楼船,却没杀死几个人。切,那帮饭桶怎么配叫刺客啊,叫拆船客还差不多!”
他说完这话,随即笑了笑,露出一对小虎牙,脸上一片天真无邪,继续道:“贾珂,你千万别误会,我这么说,可不是在遗憾他们没有杀死你,你也知道,我一向喜欢听这些杀手刺客的故事,我这只是以专业的眼光,评价他们作为刺客的水平罢了。”
李湛向他瞪了一眼,目光之中,满是不悦。李淳向他扮了个鬼脸,又拿起一只酥油泡螺,慢慢地吃起来。
李湛看向贾珂,问道:“你刚刚说王云梦想要置你于死地,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天晚上,王云梦也派人去金风楼上刺杀你了?”
贾珂面上露出沉痛之色,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那天晚上刺杀我的二十一个刺客之中,有一个就是她的手下。”
李淳听到“二十一个刺客”这六字,眼中光芒一闪,只不过他正在低头吃酥油泡螺,因此谁也没有看见他眼中这道一闪而过的光芒。
李湛大吃一惊,随即想起刚刚他们站在节度使府前面,遇见贾珂和王怜花之时,他二人双手紧握,亲亲热热的模样,不由大为不解,寻思:“他妈都派人杀你了,你怎的还和他过得下去?”
只听贾珂继续道:“其实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唯一一件和她结怨的事,不过是她的儿子爱上了我,还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我成亲。虽是如此,她却恨我入骨,即使在我和怜花成亲当晚,她也不愿意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