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把那朵冰莲花扔回了木盒, 很快就走了。
丁春秋和摩云子在找他,其实他何尝不想动手将最后这两人一起杀死。
但他必须等待, 等待最好的出手时机,因为他虽然想杀死他们,却不想把自己折进去。
每杀死一个人, 他心里就能快活一分,痛苦也能减少一分。
但是现在丁春秋和摩云子居然不见了。
王怜花的心又开始痛苦起来。
他们躲到哪里去了?
难道他们又去杀人了?
贾珂……贾珂……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有没有看见我把这些想要杀你的人都杀掉了?
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你究竟在哪里?
你究竟还活着吗?
你来见一见我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 他坐在河边,看着长河落日,赤红如血,几个孩子在河边堆着雪人,忽然因为什么发生了争吵, 于是几个人推推搡搡,互相搓起雪球打彼此, 但很快又笑闹成一团。
兴州城的冬天, 果然很冷。
热气腾腾的火锅, 温得恰到好处的牛乳。
热辣辣的肉片下肚, 贾珂的心情非常好。
他心情这么好, 一方面是因为他这么多天都在冰窖里热一顿冷一顿的吃饭,虽然他的肠胃还受得了,但心情却不好。如今他先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老鸭汤, 感觉热气顺着全身的毛孔溢出去,然后再吃这热腾腾的火锅,简直如同在吃这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对自己非常满意。
想要说服童姥出手帮忙寻找叶二娘, 救回那个可怜的女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童姥的这些手下虽然十之□□都是她亲自出手救下的可怜人,但是她如今大敌当前,兴州城又不是她的地盘,这会儿正是该隐藏行踪的时候,又怎肯为了一个小女孩就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想要她出手,就必须找到一个有力的理由。
贾珂想到叶二娘是“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按照书里的剧情,他们四人应该是结伴去大理找麻烦不成,铩羽北去,遇到一品堂招聘武学高手的使者,四人不甘寂寞,就都投效了一品堂,才会在一品堂用悲酥清风暗
算丐帮时出场。难道如今多个世界融合,他们现在已经加入一品堂,因此叶二娘才会出现在这里?
西泥“一品堂”和书里的西夏“一品堂”一样,都是国王创立的讲武馆,堂中招聘武功高强之士,优礼供养,要他们为国内军官传授武艺。贾珂思来想去,便决定赌一把,他回了客栈,直接去找童姥,和她说那个抢走孩子的叶二娘是西泥一品堂的人,又夸大了几分一品堂中高手的数量,和他们在童姥与李秋水的决战中可能起的作用。
童姥虽然不把这些人看在眼里,但她既然要跟李秋水死斗,李秋水又占了地利,当然要削弱她手边的力量,当即便找到一品堂所在,在堂中高手身上种下生死符。贾珂跟在其后,不仅把叶二娘抢走的那个叫李莫愁的小女孩抢了回来,还将一品堂中的珍品“悲酥清风”全部打包带走。
这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气,系西泥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制炼成的毒水,平时盛在瓶中,拔开瓶塞,毒水化汽冒出,便如微风吹面,任你武功再高,人再机敏,也无法察觉,待得双目刺痛,已是毒气入脑,再无可救,中毒后泪如雨下,全身不能动弹,只得任人宰割。实乃杀人越货,越级打怪的必备良药。
贾珂拍拍胸膛,他怀里装着七八十个瓶瓶罐罐,若非天气太冷,他穿的着实厚实,只怕一眼就让人看出他的奇怪来。此时抬手一拍,手隔着衣服打在瓷瓶上,手指不由一痛,但他的心情却很好,不仅很好,还很坚定,他坚定的想,以后果然还是要做好人,当好人才有好报。
贾珂想着“悲酥清风”是西泥国的独门毒药,他们手里必然有解药,童姥对付李秋水的时候,这毒药自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便没把这赃物上交,只是拿了几瓶解药出来,交给余婆婆,说这上面写着“悲酥清风,闻之即解”这八字,自己不知道悲酥清风是什么毒药,但既然解药放在一品堂里,只怕到时候李秋水的手下可能会用,请他们注意提防。
余婆婆跟随童姥多年,只比童姥小了三十岁,她是听说过这毒药的名字的,只是一时没记起这件事。此刻看到解药,才想起这毒药的凶险来,在心里记下这
事,想着这几天要多搞几瓶解药来,又向贾珂道谢一声,将解药接过去,然后和他说起明天离开兴州城的计划来。
这么多人,还要加上一个不能动弹的丁春秋和他那一个同样不能动弹的徒弟,离开兴州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么大家分头行动,等到了一个地方再碰面。
要么既然这么多人,索性就更轰动、更光明正大的离开。
童姥选择了第二种。
这世上有两件事,参与的人哪怕再多,再杂,却绝不会惹人怀疑。
一件是丧事,一件是喜事。
童姥安排的就是一场喜事。
兴州城的富商李大发的女儿李霞要嫁给自己在卫国的表哥。
李大发是童姥的人,他也确实有一个女儿李霞,他甚至为了童姥,甘愿牺牲女儿的名誉。
为什么李大发这么有钱,他的女儿会匆匆嫁人?
因为他的女儿和家里的马夫偷情,前一天还险些和马夫私奔了,李大发迫于无奈,只好把她绑上花轿,把她匆匆嫁去卫国。
贾珂道:“这样也许可以很顺利的出城,但是一行这么多人,又是富商的女儿出嫁,只怕路上会遇到不少劫匪,或者遇到扮成劫匪的人,借着打劫的名义,看看轿子里都有谁。”
余婆婆道:“你担心的很有道理,童姥她老人家也早想到此节,因此咱们一伙人是嫁姑娘的,另一伙人却是劫匪。”
贾珂怔了一怔,然后笑起来。
如果是劫匪,当然有理由一直紧紧跟在花轿后面。
如果是劫匪,在其他劫匪来打劫花轿的时候,也无需隐瞒武功,直接可以大大方方的黑吃黑。
贾珂道:“这真是个天才的主意……但是,李大发也许对童姥很忠心耿耿,可李霞呢?”
余婆婆道:“李霞不在兴州城。”
贾珂道:“明天出嫁的不会是李霞?”
余婆婆点点头,说道:“是咱们的人,她是姥姥最信任的弟子,也是武功最高的弟子。现在她就叫李霞,就在李大发的家里住着。”
贾珂点了点头,又道:“那我是哪边的?”
余婆婆道:“你当然是新娘这边的,毕竟没有劫匪出来劫道还会带着你这样小的孩子一起劫道。明天咱们出城,你就躲在新娘
的嫁妆箱子里面。毕竟现在城里还有很多人在找你呢。只是你躺在箱子里,千万别动,在出城之前,一定不要自己挪动位置。”
一个人躲在嫁妆箱子里,箱子放在马车上,被别人运出城去,这几乎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别人。
但是贾珂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童姥需要他带着丁春秋去向卫国皇帝证明自己的清白,阻止卫国和西泥国联手对付自己,贾珂也需要尽快离开这危机四伏,不知有多少人在寻找自己的兴州城。
新娘的花轿可能被人偷看,嫁妆箱子贴上封条后,就不会被人随便打开。所以躲在嫁妆箱子里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贾珂头一回恨自己年纪怎么这么小,如果他现在已经十六岁,那他完全不需要担心这么多,因为十六岁的少年再加上一点东西,就可以扮成任何一个出城的男人,但是一个孩子却不可以,因为出城的孩子并不多。
贾珂看着余婆婆,像最精明的商人在挑选几个供货商的产品,比较他们的产品的优劣。
终于,贾珂笑道:“好。”
他说完这个“好”字时,背上已经流下汗来,也许只是因为屋里炭火烧的太旺,太暖和了。
他离开饭桌,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好好的睡一觉。
养足精神,随时准备面对任何突发事件,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贾珂推开门,忽然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就发现原来是他买的那两个人像冰雕融化了。
他回来的时候,满心都是叶二娘的事,就把那盛着冰雕的篮子随手放在桌上,现在冰雕已经化成冰水,滴滴答答的顺着篮子的缝隙流出来,流在桌上,地上。
但是篮子里还有很小的两块冰晶,拇指盖大小,居然还没完全融化,贾珂拿起来,将那两块冰晶拼在一起,发现有点像一颗小小的心脏。
贾珂看着这颗小小的心脏,看着它在自己手中融化的无影无踪,怔了半晌,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件事情可以做。
殷离看着贾珂,他看起来浑身狼狈,明明手指已经冻的发青,但是头发却湿了,被汗打湿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一种奇异的红晕,就好像他
刚刚经过了很剧烈的活动一样。
殷离道:“这是什么?”
贾珂道:“信。”
殷离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信,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写信?”
贾珂道:“因为我不确定明天以后,我能不能活下去。”
殷离怔了怔,担忧道:“要不然你别走了,等此间事了,只要咱们大伙还活着,我去求姥姥亲自送你回去。”
贾珂道:“我必须得回去,如果我不回去,不把真相告诉皇上,那我们都会死。”
殷离沉默半晌,接过他的信,道:“你这封信是给谁的?荣国府的吗?”
贾珂道:“不是。兴州城有一家叫王森记的当铺,等到一天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去一趟,找那家店的掌柜的,然后跟他说一些话,这些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得,一个字也不能错。”
殷离道:“好,你说。”
贾珂道:“那家当铺的柜台上会放着三个金镯子,一个是婴儿手腕大小,一个是□□岁小孩的手腕大小,一个成人的手腕大小。你指着那个成人手腕大小的金镯子问他:‘我有一个一样大的绿宝石镯子,能卖多少钱?’他说:‘卖不了多少钱,只能六两黄金,六两白银。’你就说:‘太贵了,一两黄金,一两白银,你买不买?’
他便知道你是谁了,就会领你去一间接待客人的暗室,到了那里,你把信交给他,告诉他,这封信是一个吃过拨霞供的人写给他家少爷的,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安全的方式送到他家少爷手上。“
殷离默默记在心中,贾珂又重复了一遍,确定她记住后,又和殷离演戏一遍,确定无误,才放下心来。
殷离道:“我把信给他以后,他若再说什么怎么办?比如问我是谁,住在哪里,谁让我来送信的这样的话。”
贾珂道:“你一概不回答就是了。”
殷离答应下来,将这封信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半夜惊醒,梦见有人来偷信,只好点亮房间里的灯烛,在贴身的里衣上缝了个内兜,将信装在兜里,这才睡下,却睡不安稳,梦里惊醒好几次,一会儿梦见贾珂在路上被人发现,然后被人乱剑砍死,一会儿梦见路上敌人强袭,童姥的人都跑了,只剩下
他藏在箱子里,忽然,一把大火烧过来,他躺在箱子里,活活被大火烧死。
殷离下了床,披上衣服,轻手轻脚的离开自己房间,走到走廊,走到贾珂的房间前面,发现屋里漆黑一片,十分安静,显然贾珂睡得非常好,忍不住自嘲一笑,又回了自己房间,躺回床上,继续做起噩梦。
第二天贾珂看见殷离,嘲笑道:“你的黑眼圈好重。”
殷离恨不得咬掉他的鼻子,他以为自己是因为谁才睡不着的啊!
殷离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怕吗?”
贾珂道:“怕,怎么不怕,但是我已经把我能做的事都做完了,现在唯一需要我做的事就是克服恐惧,如果我怀着恐惧上路,那么我一定会死在路上。有很多人就是这样,他们不是死在别人的手里,他们是被自己吓死的。”
他说完这话,就开始吃早饭。
童姥吃穿用度一贯奢华,如今她虽然力求做事低调,行踪隐秘,好等李秋水回来,杀她一个措手不及,但该享受的地方她却半点儿没耽误。一日三餐,都是由她带来的厨娘亲手烹制,不仅味道绝妙,看起来还十分的雅致。
贾珂对吃的一向没多大要求,味道好当然是好事,但其实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也就无所谓了。
这会儿他吃的却很慢,每一样菜他都吃了一点儿,吃的很平均,也很认真,就好像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吃饭一样。
吃完饭,贾珂就上路了。
他忽然感到胃痛,他忽然感到恶心,他忽然很想吐,害怕的想吐,他的脸色已经苍白,他的手心已经冒出冷汗,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头乖乖走向屠宰场的小猪。
尽管在殷离看来,他的神色非常平淡,脊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决,也很有力量。
然后他躺进了箱子里。
他就这样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别人的手上。
如果他没有躺在箱子里,而是坐在花轿里,那他一定会看见王怜花。
王怜花就站在路边,看着这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
红色的花轿,白色的路面,红得耀眼,白得刺骨。
王怜花的目光也冷得刺骨。
从昨天下午,负责跟踪摩云子和丁春秋的手下告诉他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忽然
在街上消失以后,他就一直在找他们。
为了找他们,他甚至一夜没睡。
他总觉得,哪怕这两个人多活一秒钟,那贾珂就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在他们手里。
这是他唯一的线索,他必须紧紧抓住。
王怜花的目光落在这吹锣打鼓,鲜艳如火的送亲队伍上,这里有轿子,有箱子,都足够大,可以用来装人,他们两个会不会躲在里面?
他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从李家到城门,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比如,兴州城的府尹刚刚被一封举报信糊在脸上,信上说,今天李家的送亲队伍里窝藏了前几天在皇宫中纵火的逆贼。
无论这封信是不是真的,府尹都只能去查。
因为如果这封信是假的,不过是他被人骗了,沦为一时笑柄。可是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皇帝知道他明明接到这封举报信还放任李家出城,只怕他的小命都不保。
花轿停在原地,李霞坐在花轿中,她拿起放在坐垫上的剑,放进了袖口之中。
贾珂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无论他睁开眼还是闭上眼,似乎都没什么区别。这箱子虽然很结实,但并不能隔绝外面的声音,何况他一直用自己的脉搏计算时间,他知道花轿大概走到哪里了,他也知道现在花轿本不该停下,但是花轿却停下了,显然是遇到意外的情况了。
他躺在装着绫罗绸缎的箱子里,他的身下很柔软,身上很温暖,他将悲酥清风拿出来,瓶塞就握在他手中,只要一有人打开箱子,他就会趁着那人看见他之前,先把瓶塞打开,然后屏住呼吸。
人在慌乱之中,很容易胡思乱想。在黑暗之中,也很容易胡思乱想。如果这两种情况加在一起,这种胡思乱想简直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但贾珂现在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在等待。
李大发的妻子林月娘脸色很难看的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