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见他没有像中午那般生气,才慢慢将手中的剑放下,双手放在腿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浓密的眼睫垂下,不断颤抖如同欲要振翅飞舞的蝴蝶,惶惶道,“师尊应当也已经猜到了吧。”
沈重澜顺势坐在他身侧,执着茶壶的手一顿,点点头,脸上没有流露出厌弃的表情。
“师尊,弟子不是故意欺瞒你的。”顾轻舟有些着急,忍不住要去抓他的袖子,似乎想给自己汲取一些力量,“弟子生于蛮荒之地,一出生就是个怪物。弟子深知自己肮脏污浊,却贪恋师尊对我的好,故以到了今时今日,才落得这般田地。”
“怪物?”沈重澜没有将袖子抽回,只任由他抱着,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褐色瞳仁满是困惑,解释道,“你并非精怪,你是魔族。”
顾轻舟闻言,墨黑的瞳仁装满沉甸甸的失落,喃喃道,“不论是怪物还是魔族,又有何区别呢?”
他似乎想到什么悲痛的回忆,将那凤眸闭了闭,有滚烫的热泪流下,“都不过是遭人唾弃任人宰割的物件罢了。”
顾轻舟也曾期待过温暖,像那对养父母慈爱的眼神,温柔的言语,也曾将他高高捧上云端。
只是当他的身份一被揭开,就从那极致的快乐中一跃而下,所有的希冀都摔了个粉碎。他永远忘不了养父母冰冷无情的眼神。
在被扔到百鬼窟的时候,他没有恨意,甚至没有给与对方一个憎恨的眼神。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也接受了自己魔物的身份,接受了自己不配得到爱的这个事实。
可是沈重澜出现了,他用微凉的双手捧起他,拖着孱弱的身子照顾他,给他做饭做菜做衣服,做了一切能为他做的事情。
他自此有了妄念。
他期待沈重澜会是特别的,能接纳他的身份,包容他的自卑,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但是一切都只是他痴心妄想罢了。
“师尊,你应该很奇怪吧?我明明是个怪物,为何会有名字。”顾轻舟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烛光衬得他脸上的失落更甚。
沈重澜没说话,静静听他说,只给他默默倒了一杯热茶。
顾轻舟嘴角挂着略苦涩的笑,慢慢道,“我从蛮荒之地,一路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直到了我遇到一对不能生育的夫妻,他们收养了我。顾轻舟这个名字,就是养父母给我取的。”
“但师尊可知,我为何后来又落在百鬼窟中?”顾轻舟说到这里,才将漆亮的瞳仁从烛火上收回,直勾勾地盯着沈重澜,薄唇轻启,语气很轻快,说出来的话语却如同巨石压在心口那般沉痛,“因为我的养父母有一日发现了我是个怪物,所以...”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沈重澜只能看到有晶莹的泪从他疤痕密布的右脸滑下,还能看到他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下垂的嘴角。
顾轻舟吸了吸鼻子,用手背遮住通红的双眼,声音抽噎,“就因为我是个怪物,就要将我置于死地吗?”
“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他双眼赤红一片,脸上爬满纵横的泪水,嘴角微微颤抖,哭得如同孩童一般,却逞强道,“师尊,弟子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的确是弟子做错了。”
烛火明亮,沈重澜能清醒地看到顾轻舟纤长湿润的眼睫,右脸疤痕上的湿痕,昭示着他受过的那些委屈。
很奇怪,为何看顾轻舟哭,自己会这般心痛呢?沈重澜感觉有密密麻麻的痛意涌上心头,夹带着对他养父母的恨意。
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自己从未恨过任何人,却能因为顾轻舟受过的那些委屈而恨起那对伪善的父母。
若是自己能早点遇到顾轻舟就好了,他竟这样想,这样自己能好好照顾他,不让他受到这些伤害,也不会养成这般阴郁偏执的性格。
也许他也会像胡安那般快乐爱笑,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总是害怕被抛弃,而时刻胆战心惊。
沈重澜嘴唇张了张,终于还是叹息一声,“若是为师能早些遇到小舟,就好了。”
顾轻舟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抬眸望向他,“师尊,这是何意?”
师尊不是打算将他抛弃吗?为何又要说这样的话呢?他内心忐忑,凤眸映着烛光,薄唇微张,有种少见的憨傻之态。
“为师,是想说,”沈重澜微微越过桌子,伸长了莹白的手臂,桌上的烛光柔和了他清冷的脸庞,如同圣洁的仙子,“若为师能早些遇到小舟,那小舟也不会受到这些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