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在家里收拾完屋子以后端着脸盆要到河边去洗衣服,她刚走到村口就远远地看见河滩上黑压压的一片人,时不时地还能听到“打倒汉奸”的口号声,她知道这又是在枪毙人了。
她来到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刚要从篮子里往外掏衣服,突然,她隐隐约约地听到“打倒汉奸高桂花”的声音。
她认为听错了就停下手竖起耳朵又仔细地听了听,这回听明白了就是“打倒汉奸高桂花”的口号声。
“桂花”?“汉奸”?桂花怎么能是汉奸呢?不好,她意识到桂花出事了,她猛地一下跃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进河里朝着黑压压的人群冲了过去。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河水里淌着,衣服都被河水打湿了,等来到人群里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个水人了。
她奋不顾身地向两边拨拉开人群像泥鳅一样地向里面钻去。
人们见她来得急又看她湿漉漉的一身水也都纷纷让开了路。
快嘴二嫂站在人群里看热闹,突然,她看见三婶心急火燎地钻进来就一把拽住了她。
王达成的娘是三里河村人,以前三婶进城常到她家里去串门,有的时候快嘴二嫂也过来,就这样她认识了三婶。
三婶定睛一看是快嘴二嫂也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桂花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不知道?”快嘴二嫂好像很吃惊似的反问道。
“我不知道,你快说。”三婶显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催促着。
“满城的人都知道桂花是汉奸。”快嘴二嫂幸灾乐祸地说。
什么?桂花是汉奸?
三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又让快嘴二嫂再说一遍。
快嘴二嫂很得意地大声说:“桂花是汉奸。”
这一次她真的是听清楚了,不过她怎么能相信桂花是汉奸这个现实呢?
她瞪大了眼珠子对着快嘴二嫂大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没等她回话,她就举起手左右开弓朝着快嘴二嫂“啪啪”就是两个耳瓜子,嘴上还一个劲地喊道:“你说谁是汉奸?”
快嘴二嫂没防备她会来这么一手,她痛得双手紧捂着腮帮子,心想你为什么打我呢?
三婶还想靠前给快嘴二嫂两巴掌,可在这时就听“啪”地一声枪响,只见她高举起的右手在空中扬了扬之后就晕倒了下去,她想桂花完了。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人们早已散去,她哭着喊叫着“桂花”的名字,朝着行刑的地方爬去。
她本想过来收敛一下桂花的尸首,想最后再看她一眼,可眼前光秃秃的一片沙滩什么也没有,她望着远处没命地喊:“桂花,桂花……”
爬着爬着,她无望地低下了头,忽然看见在不远处的沙滩地上湿漉漉的一片,她知道那是血迹染了沙滩。
她哭哑了嗓子哭干了泪,自己辛辛苦苦地把桂花这苦命的没爹没娘的孩子拉扯大就这样没了,没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家里,她要把这事告诉给三叔。
三叔在攻打胶州城最后的一次战斗中被一颗流弹打碎了下巴,医生就用绷带从头到下巴缠了个紧,两片嘴唇紧贴在一起只留了一韭菜叶大小的缝隙,说是好进流食,就这样他在家里休养。
三婶断断续续地把桂花是汉奸被害的消息告诉了他。
三叔听了他的两个眼珠子鼓得像两个铜铃似的,额头上的青筋也幸灾乐祸地向外一鼓一鼓的,幸亏有一层老皮挡着,要不蹦出来准能打伤了人。
三婶知道三叔视桂花如己命,现在听说她遇难了,他能不心痛能不着急吗?
三叔他不能说话可嘴唇还向外一张一张的。
三婶知道他要说什么就把耳朵凑了过去。
三叔像小孩刚学话样的“呜呜”着。
三婶听不明白就又往前凑了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明白了三个字“找老刘”。
三婶一听对啊,这事怎么不去找老刘呢?如今他成了副县长了,怎么不去找他问个明白呢?一不做二不休,她胡乱摸了两把脸就朝着胶州城走去。
来到县党部门口,三婶被一个当兵的拦住了。
三婶说:“我进去找老刘。”
当兵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冷笑着说:“好大的口气,找老刘?你知道老刘是抗日大英雄,你知道老刘现在是副县长了?”
三婶点了一下头说:“知道知道。”
“知道了还叫老刘?”那当兵的端着枪一边来回走着,一边询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三婶心想,见个老刘怎么这么难?他如今不就是个副县长吗?想当年他还天天吃我做的饭呢。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说:“我是他娘!”
当兵的听了“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知道老刘从小没爹没娘,怎么今天能冒出个活物来?
笑够了,他一边左右挥着枪,一边把三婶往外赶着说:“快走,快走,快走!天王老子也不让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