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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新篇新 二十(1 / 2)

 经过河滩这段路程之后,地面平坦,马车渐渐疾驰。即便车内如何富丽堂皇,软褥轻裘堆砌,对于乘坐的人来说,毕竟只有颠簸之苦。尤其是肩胛有伤的黎灿,原应更觉伤痛,所幸此时被疲倦折磨得昏睡,任肩膀不住撞在车厢上,最多不过在梦中蹙眉而已。那汉子好歹合了会儿眼,便和外面的人招呼了一声,又精神抖擞地掸掸衣衫,跳下车要了匹马骑行,留下辟邪和黎灿在车内两个酒瓶子般互相乱撞,自己听他二人在车内稳妥无声,踢了踢马腹,催马上前与那青年并行。

此行虽称护送贵胄内眷出行,那青年却是神色过于凝重,见那汉子上前来,并无一语,只是用初见般的恭敬点了点头。

前程漫长,两人没有丝毫懈怠,路过水源,也仅是换了马,留下两名骑士照顾跑得疲倦的马匹饮水,而车队不曾多歇,在那青年的催促下便又启程。

正值月升中天之际,草原上已是遍洒清凉的光华,那青年命人熄灭明火,旷然天穹下忽然前途无尽,耳边漫然掠过的只是草原上野狼的呼啸,这刻才觉身处浩渺的天际之下,无所依从,旷古之来,哪里有屈射卢芳,又哪里有匈奴中原?

河道在此刻转向东去,水流因此忽地湍急,隆隆怒啸,令一行人精神顿振——莫以此处水势汹涌踌躇,再沿白原河行二十里,却是一处宽阔的浅滩。自古以来便是卢芳屈射过境的要道,自那处涉水过河,便直入屈射境内了。

战时国境诸多混杂不安,那青年因此唤了一名亲随,遣做斥兵,奔于前面警戒战时神出鬼没的散勇。而车马也稍缓了行程,所有随行武士均按刀骑行。如此戒备之下,渡口渐近,只见湍流在前方缓缓散作银河蜿蜒,淙淙之声不闻,澜澜波影静固,仿佛在此的神灵已不是怒啸的河伯,只有今夜的弦月飘落在原野上。

那汉子却在这虚空般的静谧中焦躁地将弯刀出鞘寸许,全神贯注望着前方斥兵的去向,忽觉马匹一挣,低头一望,竟见辟邪飘身在侧,挽住辔绳并驱,依旧气定神闲、恭恭敬敬地道:“主人,前方似有一队人马驰来。”

那汉子勉强掩住诧异,问:“你如何知道?”

辟邪摇头道:“我却是不知道的。他听到的。”

那汉子顺他手指方向回首,见黎灿亦从马车中探出身子,揉着肩膀皱眉。

“我二人此时还是回避为上。主人请便宜行事。”辟邪向那汉子点了点头,向前方苍茫一片明静的白水眺望,微笑道:“呵……那是白原河……”未等答应,便招手唤了黎灿向草原深处遁去。

那汉子不曾住马,只在奔驰中望着二人入夜色里,方点镫追上领队的青年,正欲说话,那青年却先呼啸了一声,骑士均勒住缰绳缓缓停驻车马,随那青年一般按刀戒备。

“何事?”那汉子问。

“来了一队人马。”那青年蹙眉,指着黑暗里斥兵摇曳着的一点细微火光。

他身边的亲随骑士跳下马去,伏在地上倾听传来的蹄声,不刻跳起来道:“十二骑人马在前,另有一骑殿后。”

“果然是屈射的巡哨。”那青年不引人注意地微微切齿,“这还是我卢芳境内呢。”

不刻斥兵也奔来会合,道:“没料到是屈射的巡哨过河来了。”

即便是远离努西阿河战场、戍边巡游的屈射骑手,也是一般的精壮齐整。顷刻便有十二骑人马月色下疾驰来,一声马嘶之后齐刷刷在一箭之外撒成半月形站住,那殿后的骑士当是游曳在更远方的黑暗里戒备着,不知所踪,领头的骑手高叫:“来的什么人?”

那青年冷笑,应道:“这里是卢芳王妃的车驾,尔等是哪里的游民?速于路边行礼。”

领头的屈射人跳下马来,远远弯腰,又道:“亲王大队人马已经过河,王妃何以落单?”

那青年道:“尔等尚知这是河东么?仍在卢芳界内,竟对我国贵人出言不逊?”

那屈射人却依旧不肯相让,道:“亲王率众过河,人口众多,防这一时他国探子趁乱入境,方在河界以东巡视,不得已这里的所有车辆人马都须细细盘查。王妃念在两国共谋大计,千万莫怪。”

那青年尚未答话,车内铁兰妃子已闻言愠道:“堨给过来,你屈射人好生无理。”

那汉子止住那青年趁势发作,催马上前对领头的屈射人道:“我乃左屠耆王座下封都尉堨给,你等将巡旗与我看。”

那屈射人在卢芳边境领军巡查,对其贵族谱系自极清楚,当下道:“不知大人在此。原来车内是铁兰妃子么?”忙回身自坐骑行囊内取出一面三角小旗,展开奔来奉与堨戈。

堨给接过看清旗上以银线所绣的巡查令及那头领的名字,命他道:“你叫贺缇?在此等着。”便执旗到铁兰妃子车前,跳下马向内低声劝解。

半晌,铁兰妃子终在内道了一声:“知道了。”车帘拂动,竟带着两名侍女走下车来,月色下望着堨给道:“尽管叫你们屈射人搜罢。”

堨给向贺缇点点头,贺缇忙命人对这一行人问清名字、氏族、年龄,逐一辨明口音,并逐车细查。两个侍女蜷身作凳,由铁兰妃子坐在背上冷然看屈射人查车。

第一辆车是铁兰妃子乘坐,此时其中自然空无一人。第二辆车中却是两个妙龄少女,高挑白皙,貌美伶俐,清清楚楚报的家门。因想知是献与屈射亲贵的礼物,再没有深问。

到第三辆车前,那青年已按刀戒备,堨给按住他的手,抢先道:“那是备车。”

贺缇神色恭敬却一样执着,道:“那还是要看的。”掀开车帘,里面也是空无一人,裘褥整整齐齐摞着,摸来也是冷的。

那青年望了望堨给,方大声道:“可够了?”

“是。得罪了。”贺缇躬身对那青年道,“素闻千户威名,此时虽非初识的好时机,但能一见,着实荣幸。”

“不必客气。封都尉是卢芳的贵客,他若有愿,我们自当依从。只是此事令我国贵人诸多不便,依旧须回禀国王知道。”

“那是自然。”贺缇道,“小人微贱,不敢擅求体谅,待王妃回到王帐,定有体面人前往谢罪。”

“启程。”那青年未再望贺缇一眼,招呼车队徐徐登程。

堨给登马唤过贺缇道:“此时离渡口也不远了,你越界行事得罪贵人,虽情有可原,却当殷勤弥补,还是护送车队过河罢。”

“是。”贺缇躬身遵命,命身边骑手悉数尾随车队行至渡口。

卢芳屈射两代交好,多年前就将仅容马匹涉水渡河的浅滩夯实河道、铺建青石,以容辎重弛渡,这些年来,已是上下五百里白原河的要冲。此时白原河汛季未过,青石道依旧在一尺的水下。夜色里屈射的巡兵抢先在河边找到了青石道的界碑,忙点亮火把,戳立于青石道两侧的河床中,将丈宽的平坦道路标界清楚。而卢芳的武士则扶车徐徐前行。因一路难忍的颠簸,这水中平坦的缓行倒让人自疑弛车马凌空飘行在月宫前的荒原里。

两国人众都各自沉默,直到一名屈射巡兵的马匹滑入河中,溅得他自己和身边的卢芳武士满身是水,才有人开始喝斥笑骂。正是能熟络释嫌的时机,却听那青年喝了一声:“肃静!”两边的骑士都是讪讪然无趣。

小心翼翼行车走完这三里有余的水中石道,终于踏上屈射的草原时,骑手们都是汗流浃背。

堨给伸直了之前一直蜷在鞍上的腿,深深吸了口夜里有些潮湿的空气,在铁兰妃子的车边微笑道:“回到屈射啦。”

铁兰妃子的车中还是静默,贺缇上前行礼作别:“王妃,这是故国的土地,望这一时的欢喜能让王妃原谅小人的无礼。”不见铁兰妃子理会,他自转对堨给道:“小人的母兄尚在。是右骨都侯稽洞百长辖下,这时也当追随在王帐。大人若有闲,如能遣人送个平安,小人万般感激。”

“知道啦。”堨给似乎因为终于回国,一脸的开朗,欣然允诺。

贺缇又将手下一人叫来,道:“小人虽然只做些微尘的小事,但亦不敢擅离职守,这个小子就差给大人,带领车马前往亲王驻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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