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裴少音突地说道:
“檀衣那孩子……已在京中站稳了脚跟。”
墨黑的瞳子内恍有电光疾掠而过,凛冽阴郁,锐不可当。姬玉赋头也不回,只状似悠然地勾了勾嘴角:“嗯,我知道。”
我知道。
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裴少音亦是心中有数,又问:“这是宫主所期望的,对吗?”
姬玉赋长叹了口气,眼神遥遥没入窗格外翻涌的云浪中。
“早在当年接他入宫时,我便许诺,一切皆由他自己选择。”他皱了皱眉,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耐的事,片刻后继续道:“一晃眼,十多年也就过去了,那时他既决意离开抚琴宫,便该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如今……呵,若这当真是他最后的选择,那么,我的期望是什么,于他而言,或许已变得不重要了罢。”
裴少音仍是微笑。
虽说宫主极少下山,甚至连内宫也难得步出——但多年来对于大济的皇室与民情,他的看法总是不会错的。所谓身在江湖心在朝野,姬玉赋能稳居抚琴宫之主的地位,必有他冠绝天下之处。
武艺,头脑,抑或是……寿岁?
思及此,裴少音不由往姬玉赋脸上多带去了一眼。
这个号称永生不死的男人,究竟怀有多少无解之谜?
尚在沉吟间,便听得暖玉堂外传来女子泼辣爽利的笑声:“哟,这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两个大男人唧唧咕咕地说些啥呢?”
顾屏鸾一袭红衣炽艳如火,倒是正如这位三宫主的性子一般,她大步踏入暖玉堂内,扬手将一本账册哗地当空抛来:“这个月的账目我已一一核对完毕,烦请二位宫主过目吧。”
姬玉赋接住账本,见裴少音一脸无奈地招手,遂将账本递给他。
“宫主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你让他看账本?”裴少音似笑非笑地翻开扉页,“所谓人当有好生之德,你就饶了抚琴宫吧,顾三宫主。”
顾屏鸾狠狠剜来一眼:“裴少音,换个称谓你会死啊?”“不会不会,就怕顾三宫主忘了自己还是抚琴宫的主子,哈哈哈。”裴少音专撩虎须。
接着,顾屏鸾不负众望地炸毛了。
面对两个冤家打来骂去,姬玉赋终于忍不住咳嗽一记:“……咳。”
“啊、啊对不住宫主,属下失礼了。”顾屏鸾立时敛下毛来,乖乖顺顺地在案边站下。
裴少音也得意地拂落袖口,掩去腕上一道新添的抓痕。
未免尴尬,顾屏鸾赶紧抱拳向姬玉赋郑重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是关于两日前送入宫中的听琴令……”
“嗯,怎样的生意?”姬玉赋慢吞吞坐直了身子。
顾屏鸾面现难色,还没开口,竟先往裴少音的方向扫去一眼。
裴少音挑眉:“很难办?”随即更加得意地笑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让顾三……嗯哼,鸾鸾为难的生意啊。”
方才的满眼迟疑立时变作了白眼,顾屏鸾低哼一声,转向姬玉赋:“是绛州那头来的生意,那雇主出手大方,行事格外谨慎,只跟堂下弟子留了个假名。那人明言若此事办妥,另有银钱奉上。”
“嗯。”姬玉赋仍是淡淡的神情,“标的物是?”
顾屏鸾咬了咬唇,据实以告:“……披香夫人。”
不料:“开什么玩笑!”
裴少音登时就变了脸——这让姬玉赋与顾屏鸾皆是一愣。
“少音。”片刻后,姬玉赋出声发问:“你对那披香夫人,倒是十分上心。”
顾屏鸾只是紧紧盯着裴少音,不愿放过他表情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披香夫人杀不得。这桩生意不接!”大约是察觉到自己过分的火气,裴少音抿了抿嘴唇,面色稍霁,“再说了,宫主不也在探查披香夫人的底细么,若此时要了她的命,宫主可就什么也查不到了。”
姬玉赋忽而扬唇,眼底现出清浅如水的笑意来:“耶,我只是好奇罢了。钟恨芳何等骄傲懒散之人,竟会有那个闲心带徒弟……不过少音啊,我若真想知晓披香夫人的底细,大可不必如此兜圈子,直接找上钟恨芳便是。你说呢?”
“我看,只怕二宫主是心中有鬼吧!”顾屏鸾字字咬得又冷又厉,“哈……倒是好笑,身为抚琴宫的二宫主,怎会无缘无故地袒护标的物呢?”
裴少音眉峰紧蹙,沉默半晌:“总之,披香夫人不能杀——若宫主您不愿日后后悔。”
“哦?这倒是有趣了。”姬玉赋兴味盎然地起身,“少音,这样的话你已说过不止一次,那个披香夫人,究竟有何重要之处?”
说,或是不说?
裴少音只觉颈后掠过森冷杀意,自面前而来的压迫感越发沉重。
看样子,也就只好……自我牺牲一下?裴少音如是想着,面上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来:“看来再隐瞒下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顾屏鸾倏然瞪大了眼。
“其实学生……”裴少音道貌岸然地扬起脸庞,正视姬玉赋:“的确属意披香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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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默默地,有种宫主被裴少音调戏的感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