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切终结之日,也是一切开始之日。
夜雨颓倒在废墟的角落,蓬乱的金发毫无光泽,软绵绵地趴着。地面的青石板裂纹横生,表面光滑潮湿,夜雨呆滞地坐在上面,鲜红色的眸子愣愣地注视着远方。
从转轮离去那一天起,他就经常坐在这里,这儿是他最后见到转轮的地方。
夜雨随手拔开木葫芦的胶塞,仰起脑袋,“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酒,澄澈带着些许甘甜的清酒一股脑儿涌入体内,冰凉激烈的感觉微微麻痹着大脑。
他视线迷离地眺望远方,当初转轮离去时的方向。
这样酩酊大醉地凝视着,或许就能再一次望见她那熟悉的倩影。夜雨不知多少次曾这么想过,难以计数的白天黑夜,他醉倒在这座废墟的角落,瞪大眼睛,盯着那个方向,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曾看到。
一曲酒尽。
夜雨朦胧着醉眼,轻轻晃了晃空荡荡的酒葫芦,又倒了过来用力甩了几下,几滴残留的清流沿着葫芦口滑下,滴在青石板上,夜雨低头看了许久,打了个嗝,用胶塞盖住酒葫芦,别在腰间,背靠着断壁残垣缓缓闭上眼睛。
一梦千年。
黑色的弦月高高悬挂彼方的天空。夜雨缩着冰冷僵硬的身体清醒过来,大脑因为宿醉隐隐作痛。他蹒跚地支撑起身体,单手摸着脑袋。
醉意未消,意识依旧有点模糊,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梦,他的指尖划过眼角,油腻的皮肤上似乎有道细腻的泪痕。
夜雨淡淡一笑,摇摇头,甩着酒葫芦朝远方走去。日复一日,他来到这里,大醉一番后再黯然离去,他弄不清楚是什么感情在驱使他,但总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头郁结,让他无法解脱。
“今天……你也没要回来呢。”
离开废墟前,夜雨回望这座巨大的废墟,曾经人群熙熙攘攘地都市已变成了无名的墓葬与钢铁的残骸。他出神地看了许久,与转轮在这座都市生活的点点滴滴不经意涌上心头,夜雨用指尖无言地抹去眼角的湿润,加快了脚步。
夜雨曾想过,或许有一天,转轮会回到这里。所以他一直在这儿,一直待在她离去的地方等候她的归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呆坐在那里,守候着,借酒消愁。
——她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夜雨不由得喃喃道,他抬起头,清冷的月光泼洒,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书上读到的一句话:
她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也许明天就回来。
夜雨一步步向惜寒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很轻,黄金的靴子恹恹地踩踏在柔滑的肉胃上,发出“噗呲噗呲”的回响。
“你本可以逃出去的。”
夜雨摇摇头,低声说道。他修长的手指在乖离剑上一点,血红的气流螺旋聚集在剑身,随即他猛地挥出一记空斩,磅礴的鲜红气浪席卷而去,狠狠抽打在惜寒身上,他发出一声浅浅的闷哼,整个人被重重击飞,轰入胃壁之中。
深红色冶艳的**内陷成健硕的人形,边缘渗出宛如鲜血的浓稠液体。惜寒“咳咳咳”剧烈咳嗽着,挣扎着从肉坑中爬出,遍体鳞伤的身躯扑倒在地上,嘴角吐出一口鲜血,他一擦嘴,脑袋仍残留着滚滚眩晕。
呼啸的风声刺破惜寒的耳膜,他艰难地抬起脑袋,夜雨血红色的瞳孔在惜寒眼眸中放大。
“再见。”
乖离剑流畅优美的剑身旋转着刺入惜寒的腹部——
——然后停下了。
“……你居然还有力气。”夜雨轻声喃喃道,握紧剑柄的双手因为反震些微颤抖着。惜寒屈膝半跪在地上,粗糙硕大的手掌紧紧抓着乖离剑的剑身,焦黑的腹部肌肉被刺破一个口子,但伤口并不深。
“乖乖地就这么死去不好吗。”夜雨一边说着一边加大手上的力道,锋锐的剑身“滋啦”流泻出真红的气流,缓缓摩擦惜寒的手掌,他的掌心皮肤掀起,血肉模糊,却依然紧紧抓着乖离剑,无论夜雨怎么用力,都无法把剑再刺进惜寒身体一步。
“其实,只要我想,我就可以离开这里。”
惜寒忽然如此说道,夜雨只感觉手上一阵脱力,指尖渐渐失去对乖离剑的掌控。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夜雨盯着惜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是啊,为什么呢。”
身体腾空,眼眸中的视界刹那模糊。惜寒一个起身,抓紧乖离剑单膝屈地,肌肉隆起,双手猛然发力,一记过肩摔拽着夜雨狠狠砸向对面的胃壁。
轰嗤——
胃液四溅,气流漫卷。夜雨被完全砸入胃壁之中,手臂传来脱臼的悲鸣,滚滚气浪裹携着暗红的尘雾,遮掩了夜雨的视线。
“或许,是因为有些地方,你和我很像吧。”
男人沉默而厚重的声音斩断在浓雾中,尘雾破散,惜寒染血的身影伫立在夜雨前方,手臂向后屈起,白金之星浮现在他身后,随着惜寒的动作攒紧拳头。
“欧拉!”
夜雨一口鲜血喷出,白金之星的拳头直直嵌入他的腹部,将他钉在**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夜雨“哇”的一声连带胃液吐出。
“既不想活下去,也不愿意一个人去死。”
夜雨捂着嘴,刺鼻的胃液从指尖流出,晃晃悠悠的视线中,惜寒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脑袋,粗暴地将他从肉坑中挖出,提在半空。
“你杀不了我,也杀不了你自己。”
噗嗤——
惜寒指骨用力向下一贯,夜雨整个头被轰入地面的胃壁中,他双手胡乱的挣扎着,脱臼的手臂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
“说到底——”
惜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松开了手,夜雨“呸呸”吐出红色的肉渣与汁水抬起头,惜寒喘着粗气,扭了扭拳头,朝出口走去。
“——你只是个懦夫罢了。”
夜雨愣愣地注视着惜寒离开的背影,十指死死抠着地面,所有的血液涌上大脑。
“等等。”
“等等——”
“我叫你站住没听到吗!”
金色的宝具撕碎空气蹭过惜寒脸颊钉在门口的胃壁上,惜寒停下脚步,侧过身,冷冷地瞥了夜雨一眼。夜雨踉跄地支撑着身体,脱臼的手臂扭成奇异的角度,另一只手握着乖离剑。
“我只是想见她而已。”
夜雨淡淡说道,晶莹的线条划过他的脸颊。他高举起乖离剑,剑身高速旋转,滚滚真红的气流在表面缠绕凝聚。
“只要能见到她,不论是地狱的尽头,还是黄泉的底部都无所谓。”
轰隆——
空气爆炸,气压轰鸣。巨龙痛苦地挣扎,扑腾着身体,胃里的空气形成肉眼可见的螺旋气浪,被乖离剑吸引,绞碎。胃里的气压猛然减小,惜寒只感觉脑袋一阵爆炸般的痛楚,紧接着喘不上气。
“就在这里结束一切吧。”
夜雨闭上了眼睛,乖离剑全速运转起来。周遭的空气疯狂的减少,**在气压的挤压下不断向内褶皱压迫,侵蚀着胃里的空间。
“切!”
胃内的空间一点点消失,惜寒艰难挪动着身体,白金之星挥舞着拳头狠狠朝**上轰去。伴随巨大的轰鸣声,**向后反弹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
“没用的。”
向内挤压的**将夜雨重重束缚在地面上,他看着惜寒一次次朝**轰出拳头,摇头说道:
“外部的气压比这里高太多了,你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轻松打开一个洞。”
惜寒眉头紧锁,又尝试了几下,但根本轰不出足够一个人通过的洞。他转头望向夜雨,“咣当”一声,乖离剑从夜雨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变成多边形的数据碎片消失,胃里的空间已经小的几乎无法容纳两个人的身体,夜雨被**挤压的骨骼“咯吱”作响。
——这样就结束了。
夜雨漠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死亡”。不远处,那个遍体鳞伤的男人依旧在挣扎着,**撞击他的身体,把他击倒,将他淹没。视野一片红与黑,他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也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骨骼在碎裂。
内脏在悲鸣。
红与黑的世界中,最后的声音与光亮渐渐淡出。
——已经,谁都不在了。
**攀附上他的身体,啃食他的内脏,咬碎他的骨茬。
——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够听到我的声音了。
咚、咚。
心脏的跳动在他耳边放大,又消失。
——已经……
——我……
——转轮……
噗哧——
女神把银白的光芒注入他的世界。
夜雨睁开眼,一片白银的视界中,修长的日本刀利落地将巨龙与胃壁切开。
黑色的弦月高悬,地平线的远端露出淡白色的鱼肚。
夜雨茫然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悄然无言。
无限苍穹的底端,臣服于大地之龙的鳞甲上——她就站在那。银白的长发温婉地挽在脑后,华贵的和服倒影着清冷的月光,涂抹淡红色胭脂的眼角半阖着,亮金色的眼珠带着了然的笑意。
“呐,夜雨。”
转轮浅笑道,雪白的貂绒披肩从香肩滑落,在身后摇摆,夜雨方才注意到,那并不是披肩,而是她的尾巴。转轮纤细的指尖点在日本刀上,刀尖落在夜雨鼻头,良久不语。
“转……轮。”
她真的回来了。
夜雨不可置信地眨着眼睛,轻声呼唤女子的名字,转轮点点头,抿嘴一笑,夜雨的心脏猛地一跳,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我愿意。”
转轮惊讶地看向他,她什么都还没说,夜雨却像个孩子一般哭喊着,反复诉说着。
“转轮,我愿意,我愿意!不论是哪里,我都愿随你而去。”
夜雨朝转轮伸出手,修长的手掌满是伤痕,沾满血污,转轮雪白的尾巴摇了摇,轻轻一挽,缠在腰间,她也伸出手,白嫩的手掌小心地合上夜雨的手。
目光相切,十指相扣。
夜雨无法言语,泪水扑索扑索从眼角滑落。
“——好好活下去吧。”
良久,转轮开口,她的声音虚弱地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消失。
“转……轮?”
夜雨呆呆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转轮微微偏过头,淡淡地笑了,还不及夜雨反应过来,世界颠倒,视野旋转,夜雨被转轮单手拽住抛向外界的地面。
黎明的夜空中,时间似乎静止了。
夜雨不断坠落,向着地面坠落。他遥远另一端的转轮伸出手,转轮只是摇摇头。
他伸出去的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样好吗?”
B瞥了一眼被转轮扔下去的男人,问道。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这样对那个人不是太残忍了吗?他像是等了你好久吧。”
“是啊,等了好久,非常久的时间。”
转轮怀念般一笑,雪白的尾巴绕上香肩,她慵懒地用手梳理着。
“他和我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
少顷,转轮目光飘远,轻声喃喃道:
“他应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和一个将死之人扯上关系。”
“将死之人……吗。”
B目光复杂地盯着转轮,转轮摇摇头,用刀尖指了指B的脚下,戏谑似得问道:
“比起我,你不也有要做的事情吗,再不快点,真的会闷死在里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