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终于睁开了眼,看着徐中行,面上满是温和的笑:“徐卿不必多礼,请坐。”
徐中行这才坐下。
那中年男子等到徐中行坐下,便开口道:“徐卿,我这几日听说沈家在和蒋家议亲,不知是真是假?”
徐中行对于男子的消息灵通并不惊讶,略略点了点头:“只是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具体如何,臣并不知情。”
中年男子听了这话不以为忤,反倒只是温和的笑笑:“婚姻之事,当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身为亲戚不知道也寻常,不过我倒觉得这桩亲事是门好亲,若是能成那就再好不过了,蒋家二郎也是难得的人才呢。”
男子的未尽之言,在场之人当然都心知肚明,卫云清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徐中行倒是神色平静,听到这话也只是神色淡淡。
“殿下说的很是,只是蒋明昱对臣十分抗拒,若是臣张口撮合,只怕会适得其反。”
中年男子神色微顿,许久,笑着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不假。”
说完之后,面上又流露出些许失落之意:“只怕在他心中,孤无论如何,都比不得两位兄长吧。”
这话一说出来,徐中行和卫云清二人急忙起身连道惶恐。
男子却只是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孤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当年的惨事,孤当年身为局外人,如今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更不必提身在局中的他了。”
徐中行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心中却是有些不安。
而男子沉思片刻,这才终于又开了口:“前段时间,沈卿与我说,父皇这段时间,越发宠幸吴妃了,这对我们是好事,只是父皇他年纪到底大了,如此下去,只怕身体也是支撑不住。”
徐中行没吭气,但是心里却在琢磨,许多年前这话就有人说了,可是皇帝至今为止,还是活的好好的,儿子都熬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半死不活。
男子或许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敏感,很快又转移了话题:“只是父皇越发敏感了,如今对这些新入宫的皇妃也不多信任,即便是吴妃这般受宠,也从未在殿中留宿,而睿王那边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多,孤王听人说,他府中的长史,又去了江南。”
这话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徐中行微微蹙眉,这才道:“皇上并非溺于美色之人,当年送吴妃入宫,也是因为她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这才得了皇上青眼,如今睿王殿下再想要搞什么小动作,只怕很难。”
男子先是蹙了蹙眉,很快就想明白了徐中行的言外之意。
吴妃和先皇后相似,这或许可以归为偶然,但是若是再出现几个相似之人,皇帝再蠢也知道有问题,而若是找些庸脂俗粉,只怕皇帝也看不上,这件事的确不简单。
想到这些,男子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还是徐卿看事分明。”
徐中行道了一声不敢。
解了这幢心事,男子心中仿佛也畅快了许多,笑着道:“前段时间,父皇又招了钰儿入宫,他小小年纪,竟是让父皇夸赞了好几回,倒比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是要强些。”
徐中行听到这话微微挑眉,只道:“小殿下聪慧,也是随了殿下。”
男子却只笑着摆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好事,你不必如此小心。”
徐中行看着男人儒雅的面孔,心中叹了口气,惠王殿下虽然略显仁弱,但是不得不说,性子是真的好,这话但凡放在旁的皇子身上,斥责都是轻的,可是他却浑不放在心上。
一边的卫云清似乎也觉得这个话题有些不妥,急忙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这段时间朝中的事情。
他如今身在通政司,朝中大事不说了如指掌吧,至少八成是要过他的耳目的,因此说起这事来也是滔滔不绝。
惠王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不错,劳烦卫卿了。”
说完这话之后他又看向徐中行:“徐卿,这段时间以来,睿王那边与袁家的联系越发紧密了,我的眼线说,他已经与袁同徽见了几次了,仿佛是达成了一致。”
徐中行点了点头:“此事早在预料之中,不知袁成壁可曾表露过什么?”
惠王摇了摇头:“并无,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大对头,仿佛只是袁同徽一个人的意思,袁成壁竟是毫不知情似得。”
徐中行听到这话却只是冷笑一声:“绝不可能,以袁成壁的城府,怎么可能看不出袁同徽这点小九九,他之所以毫无表示,只怕也想两头下注,毕竟他也要为袁家的日后考虑啊。”
惠王顿时恍然:“不错,倒是孤王想岔了。”
徐中行又道了一声不敢。
但是惠王却显得很兴奋:“袁家如此首鼠两端,父皇知道了,只怕也会心中不喜。”
这话在场的人当然都知道,卫徐两人自然也跟着应和了几声。
等说完了这些正事之后,惠王倒是又说起了一桩逸闻:“前几年睿王的长子没了,本王只以为是我那大侄子体弱,没想到这段时间,睿王的次子又病了,而且好似还病的很重,如此接二连三,睿王府的情势,本王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说到这儿,惠王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其实也怪不得他关注这些,惠王身为年长一些的皇子,之所以在储位之争上,一直被睿王压制,就是因为他一直没儿子,如今这唯一的独子,也是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今年不过十岁,和擢哥儿差不多大。
而子孙满堂的睿王自然要在这一点上,大大的领先惠王,在惠王世子出生之前,最得皇帝喜欢的,可都是睿王的几个儿子。
惠王也一直因为这事儿,坐下了心病。
现在看到睿王家里兄弟阋墙,惠王的心思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徐中行当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不过他表现的却很平静:“睿王的长子和次子都平庸,倒是三子还有些城府,睿王也对前两个儿子不大满意,如今这结局,说不得也是睿王愿意看到的。”
这话说的极为冷酷,惠王脸上的笑都凝固住了,许久他终于沉下了脸。
因为此时他也明白了,这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以睿王的心胸和城府,难道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吗?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追究,甚至二子病重,也不见他入宫求御医进府,这是正常父亲应该有的表现吗?
想着自己的钰儿得到父皇喜欢时,睿王看着那孩子的眼神,惠王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猛地站起身来,语气冷冽:“世子跟前,必须安排一些信得过的人。”
说完这话,他看向徐中行:“徐卿,此事就拜托你了。”
徐中行立刻起身领命:“臣遵命。”
这场文会办的十分热闹,文会的主人广邀友人,有朝中大臣,也有学子书生,大家同座一处,也不分高下,只是以文会友,如此风雅之事,几乎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交口称赞。
当然了,其中最被众人所佩服的,自然是在场之人中,科举名次最高的徐中行。
这位前科状元郎果然非同一般,出口成章,言辞犀利,虽然面冷,但是在接人待物上,又十分有分寸,让人想不钦佩都难。
而等到文会之后,又有许多人争先恐后的给徐中行投名帖。
徐中行一一收下,对诸人也并无丝毫不悦,礼貌的告辞之后,这才离开。
而载誉而归的徐中行,坐在马车上,心情却不平静。
他一边听着卫云清絮絮叨叨的劝导,一边想沈家和蒋家的这门亲事。
他有些没想到,惠王殿下竟也会对蒋明昱感兴趣。
而且他本身能知道蒋明昱当年的事儿,就让他十分惊讶了,要知道,他自己,也是在和蒋明昱做了亲戚之后,从他的言行之间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这事儿只怕蒋明昱的亲爹和皇帝可能都不知道,否则蒋家只怕要早十几年败落。
也不知道惠王是从哪里听说的。
想着当年惠王的情形,他外表仁弱,性格宽和,当年和每个皇子关系仿佛都不错,甚至和如今针锋相对的睿王关系都不差,更不提当年饱受赞誉的那位了,难道是那位说的?
想着这些,徐中行皱起了眉,要是这样,可是有些麻烦了。
徐中行心思急转,而一边的卫云清还在苦口婆心的劝:“既然殿下觉得这桩亲事不错,我觉着,最好还是成了为上,毕竟沈家那个二郎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也不算辱没了你内兄的女儿。”
听到这儿,徐中行开口打断了卫云清的话:“我内兄的事,我岳父都做不了主,更不必说我,他自来对我没什么好脸,这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卫云清听到这话叹了口气:“唉,我自然知道你的难处,不过也是怪了,无缘无故的,殿下为何说起你内兄的事儿呢?难道他并非纨绔?而是有别的情由?”
徐中行抿了抿唇,没有吭气。
而卫云清也很会看人脸色,知道这事儿只怕不好说,便也不问了,笑着道:“行了行了,我也是白劝你一句,你自来是个有主意的,这事儿我也就不瞎操心了,只是给世子跟前找人的事儿,你一定要上心,你是知道的,殿下最着紧世子。”
徐中行点了点头:“此事是大事,我自然会仔细斟酌。”
卫云清自然信徐中行的办事能力,也不再多言,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便一路往京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