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招呼徐中行坐下, 正好与对面的杨静姝对了个脸,她看着倒是瘦了许多,整个人形容十分苍白消瘦, 但是徐中行却没有多看她, 只和徐夫人说话。
杨夫人是杨言正后来娶的继妻,也是出身书香门第, 因此即便如今落魄了,言谈也十分文雅。
先问了问徐中行家里的事儿,听到一切都好,这才叹息着道:“你老师之前在几个学生里, 最担心的就是你,如今看着你过得好,想来他也能安心。”
徐中行听着这话, 眼中也闪过一丝沉痛。
不过杨夫人是个很会拿捏情绪的人,很快又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杨家的事儿。
无非也是些琐碎的事情,比如杨如珪念书的事儿,家里的家计情况等等。
徐中行隐约听出了拮据的意思,便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荷包,递了过去:“这是我来之前夫人交给我的, 说让我一定交到师母手上, 也算是我这个做学生的一点心意。”
杨夫人听着这话, 面上神色有些尴尬,到底还是推辞了一下:“家里虽然拮据些,却也能过得下去, 你不必如此。”
徐中行却只是淡淡一笑:“老师对我有再造之恩, 如今老师去了, 也该我这个做学生的奉养师母才是,只是我往常因为公事,不能适时过来探望师母,如今也只能奉上这些阿堵物,还请师母不要嫌弃才是。”
这话说的十分漂亮,杨夫人面上的尴尬也减淡了几分,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自打你老师去了,如今也就只有你还记得我们娘几个了。”
看着倒是有些伤感起来了。
徐中行急忙劝了几句,而杨夫人跟前的嬷嬷,也将那荷包收了起来,一捏,只薄薄一层,便知道里头是银票,应当不少,眼底闪过一丝喜意,顺手将荷包塞进了袖子里。
而徐中行这边,等安慰好了杨夫人,时间也差不多了,杨夫人便要招呼他用午膳,徐中行也没拒绝,顺势留了下来。
而那位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杨静姝,此时也起身要告辞。
但是杨夫人却一改常态,并未让她就这么下去,反是道:“慎之是你父亲的学生,也是咱们自家人,只是吃顿饭,倒也不必避嫌。”
徐中行听着这话心下一动,下意识看了一眼杨夫人。
这位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往日里最看重规矩体统,一开始他出入老师宅邸,这位夫人仿佛是嫌弃他出身低,也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色,后来他读书有成,这才温和了几分,及至杨家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夫人这才将往日里的高傲彻底放下。
可是即便如此,男女大防的规矩,她心理应当还是清楚的,但是此时却毫不顾忌,这里头……
徐中行从徐夫人那张平淡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便也索性低下了头,只当听不到。
倒是杨静姝听着这话涨红了脸,忍着羞道:“母亲,女儿房里还有些事儿没做,还是不打搅你们用膳了。”
杨夫人却只是轻笑:“什么事儿能有这么重要,吃完饭再做也来得及。”
杨静姝仿佛是听惯了母亲的安排,此时也只能咬了咬下唇,不敢再反驳。
一边的杨如珪似乎也看出了其中诡异,但是他却也不敢挑衅嫡母的权威,因此只能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老老实实的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一行人就这么神情诡异的去了西次间,饭早就已经摆好了,自然与之前首辅府的时候天差地别,可是徐中行出身寒微,看着这些饭菜,也觉得尽够了,甚至对这样的家庭条件来说,有些奢靡。
不过他却不会多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的坐了下来。
虽然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之前杨夫人也是认真遵循这一点,可是今儿也不知道为何,话却是多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徐中行家里的事儿,着重问了蒋明菀的情况。
哪怕徐中行话不多,也不得不回答几句,但是他这些回答也只是泛泛而谈,满口都是,夫人都好,夫人也惦记您,和没回答没什么区别。
杨夫人听了之后心里有了计较。
等到吃完饭,杨夫人这才将两个儿女遣了下去。
杨静姝看着仿佛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就走了,杨如珪倒是老老实实行了一礼,这才欢欢喜喜的拿着书本出去了。
等到人走了,杨夫人这才换上了一副悲苦的脸色,道:“慎之,你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也不瞒你,静姝这孩子的命苦啊,我这辈子,就她这么一个孩子,可是这孩子自打出嫁,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她之前那个婆家刻薄,待她不好,而这孩子也是老实,每日里只能谨小慎微,侍奉公婆,可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如今到了这省府竟也不得安宁,前儿我带她出去,竟被这街面上的一个混头子给看见了,这几日日日来家里耍无赖,说要,说要……”
后头的话杨夫人有些说不出口,端庄的脸上涨得通红。
徐中行皱起了眉,他也是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事儿,不过也算不得什么,他立刻道:“师母不必焦急,且将那人的姓名和住处说给我,我自会处置。”
杨夫人立刻一脸的感激:“若是能如此,那自是再好不过了!慎之,若是没有你,此事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中行立刻又温声安慰了几句杨夫人。
但是杨夫人面上愁容依旧不改,叹息道:“这回遇上了你过来,这事儿倒是好解决,可是日后却也不能事事都依靠你,如珪要念书,他性子又急躁,担不起大事儿,我这把老骨头,家计倒是能管一管,可是外头的事儿却是一问三不知,静姝这般大的年纪,也不能总是留在家里,日后如珪娶妻,只怕也会有怨言,我这孩儿,真真是……”
说到这儿,杨夫人忍不住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