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她又提醒了一遍:“我先前说的,你若想,也可以带着素染。”
容卿薄清瘦的俊脸瞧不出什么情绪,平平稳稳道:“你可知道,长姐先前得知你有孕时明明是很高兴的,后来为何突然一口咬定那不是我的孩子?”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件事,指向性已经很明确了。
姜绾绾一时无言。
“是她一直在暗示长姐,说推算起日子来,你怀孕的那段日子我并不怎么在东池宫,这才叫长姐疑心日深。”
“所以呢?”
姜绾绾站在窗前,她逆着光线,眼底的情绪便有些模糊:“殿下想同我说什么?说长公主是无辜的么?是被恶意引导的么?但我从未觉得她无辜过,我……”
哗啦————
容卿薄忽然毫无预警的自浴桶内起身,一个大步跨出去,三步并作两步的逼至她跟前,像是生怕她说完这番话后便会再次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一般,湿漉漉的长臂用力的抱紧了她。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长姐不无辜,我更不无辜,绾绾,你恨我吧,继续恨我就好,我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
姜绾绾:“……”
她也只是随口一说,他倒是也没必要就这个样子抱着她。
许是刚刚的那番话口气实在冷了些。
她缓和了一下情绪,又温和道:“窗子还开着呢,殿下也不怕被人看光了。”
容卿薄没说话,像是还未从刚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手臂上的力道依旧紧的要挤出她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
姜绾绾叹口气,艰难自一旁抓过帕子:“擦擦……赶紧擦擦,换好衣衫我们出去,这宣德殿里一股血腥味,我闻了一夜了,这会儿只想吐。”
还好,是我们出去。
不是我出去。
她还记得要带着他。
容卿薄这才慢慢松开她,姜绾绾赶紧转身把窗子关了。
堂堂东池宫的摄政王,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离开了宣德殿,再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边一角,对她而言似乎都已经十分熟悉了,可又始终都带着陌生感。
她从不属于这里。
月骨带着怀星在楼下候着,怀星见到她,急慌慌的道:“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这就回去,你父王在更衣,待他下楼我们就回去。”
话音刚落,有护卫匆匆过来,附耳同月骨说了几句话,月骨好看的眉头便渐渐蹙成了川字。
“去请大夫,务必救回来。”他说。
“是。”
姜绾绾瞧着他略显凝重的表情:“出什么事了?”
月骨迟疑了下,似是在权衡该不该同她说,末了还是规规矩矩道:“回王妃,素染娘子刚刚摔碎了喝水用的碗,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殿下吩咐过,要素染娘子一直活着,在私狱内活着慢慢熬……”
“……”
这手段姜绾绾并不陌生。
先前若不是长公主力保,庞明珠想来也还是被关在私狱内慢慢的熬着。
但庞明珠同素染又是不一样的。
庞明珠想活,哪怕被关了许久,她背后还有庞氏,还有长公主,她会一直抱着被救出来的希望的。
但素染此生唯一的依靠便是容卿薄,若容卿薄下了这道命令,那她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
私狱那地方不同皇宫的地牢,连男女都是不分的,素染那般爱惜自己的人,想来也是受不住那样的屈辱。
“你看着怀星,殿下若下楼,你们便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去私狱一趟。”她说。
月骨立刻道:“是。”
……
私狱内依旧潮湿闷热,仿佛还是那个深夜,她于昏沉中受了云中堂猛然一击,一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
牢头举着火把,小心翼翼的在前头带路:“王妃小心脚下……”
先前在私狱外,还依稀能听到里头此起彼伏的求饶喊冤声,如今她进来了,周遭却瞬间鸦雀无声,一个接一个的噤若寒蝉,像受惊的兔子般挤在角落里,生怕被注意到。
姜绾绾粗略扫过去,问:“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牢头立刻恭敬道:“回王妃,这些都是先皇的一些护卫,也都处理的差不多了,算来算去就剩下不到六十个了。”
不到六十个。
“都放了吧。”她说。
牢头愣了下:“可……可是回头殿下若又歇息不好,要月骨大人来提人,咱们……”
“都放了。”她又不轻不重的重复了一遍。
牢头自是不敢再多做反驳,连连应声:“是是是。”
素染就被关在先前庞明珠关的那个牢房内,大约是身上没什么力气,手腕虽伤了,却并不深,大夫虽还未来,血也只是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往外渗透,想来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大碍的。
她应该是没受过什么严刑拷打,身上衣衫还是完好的,只是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颓败的靠着铁栏。
见了她,她苍白的不见什么血色的脸上扯出一点讥讽的笑:“许久不见摄政王妃,王妃还是这般光彩照人。”
姜绾绾的目光落在她身下那堆染了血色的干枯稻草上,淡淡道:“彼此彼此,素染妹妹也同以往没什么改变,这私狱,庞明珠进来过一次,妹妹进来过一次,我同样也来过一次,算起来,妹妹是最得体的了,我与庞明珠,都是在这里搭了半条命的。”
“呵呵……”
素染扯扯唇角:“我同庞明珠,又如何敢与摄政王妃相提并论,殿下为了王妃,一弃皇位,二夺皇位,三再弃皇位,这样令人敬佩的手段,可不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能学的来的,算起来,也是咱们命不好,摊不上云上衣那般无所不能的哥哥,既能给妹妹撑腰,又能给妹妹以一敌百的内力,连坠下悬崖都能奇迹般复活,可见王妃真真是得上天垂怜了。”
“委屈么?”姜绾绾问。
“哪里敢委屈,素染一无王妃这般绝色,二无王妃这般手段,三无王妃这般家世,输了也是应当的,王妃要亲自来了结了素染么?”
“你无须将你这糟糕的一生都算在我的头上。”
姜绾绾屈指轻轻叩了叩那手腕粗细的铁栏,微微摇头:“若非我嫁来东池宫,想来长公主也不会将你接过来,在庞氏过的是如何屈辱难熬的日子,素染妹妹记性这般好,哪怕在东池宫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想来也是未曾忘记的,再者……”
她稍稍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丈夫早不暴毙晚不暴毙,偏偏新婚之夜暴毙而亡,这事若落到别人头上许是有可能,可偏偏在妹妹身上……想来这世上再难寻妹妹这般顺可激流勇进,逆可忍辱数载的女子了,妹妹为殿下守身如玉不惜对新婚夫君痛下杀手,为陪伴殿下能在庞明珠的眼皮子底下完好无损的过上七八年,也是个不小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