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说我们虽然一胎出生,却一点都不一样,但其实虽然我们模样不像,性格却是像极了,都痛恨背叛,抛弃,践踏……这些年若不是哥哥悉心劝导着,我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自己都不敢想,拾遗身边谁都没有,唯有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姨娘,也护不住他,我想他一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期待过,祈求过,哥哥与我能回去,能将他一起带走,免他悲苦,免他折辱……”
她说着说着,忽然将脑袋埋进他胸前,声音便显得有些模糊:“我不知哥哥为什么没有带走他,但不论这个理由是什么,都不足以成为拾遗原谅我们的借口,他独自一人熬过了那段充满希望的日子,终是堕入黑暗,眼下我握住了他的手,也唯有两个结局,要么他带我入地狱,要么我拉他进光明,可是我自己似乎都是半光明半阴暗的……我连自己都救赎不了……”
容卿薄安静的听着,却是听的一阵心惊。
她这番话中的某一句很熟悉,熟悉到她刚刚说出口,另一段像极了的话便跃入了他的脑海。
——你有那时间,不如好好去谋算你的宏图大业,姜绾绾这女人,早就没心了,她自己熬过了被冷血浸透的日子,就注定了这辈子都不需要别人了。
——你瞧她现在跟你有说有笑,可回头就能毫不留情的给你一刀。
——她这辈子会在乎的也就云上衣了,不是因为她依靠着云上衣的内力而活,而是因为云上衣是唯一一个哭着求她活下去的人,你不是云上衣,你也成不了云上衣。
姜绾绾感觉到他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贴在身前,那手指温热有力,几乎要握疼了她。
她抬头茫然看他。
容卿薄便问:“你瞧我握住了你,能不能把你与你弟弟一同带到日光里?”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在沉寂的夏夜里像一片柳叶轻点湖泊,很轻的一下触碰,却又足够荡出千层万层的涟漪。
姜绾绾怔住。
说不清那一刹那究竟是什么心情,或许是有几分感动的,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容卿薄不比寻常男子,他是南冥皇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是未来更加尊贵无双的一朝之皇,他的眼中是百姓,心中是山河,又能挪出多少的位置来给她跟拾遗?
但不论未来如何,至少眼下,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想要救赎他们的,哪怕……他的禁锢于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更加难堪的压迫。
她收回视线,小脑袋又在他怀中拱了拱,找了个舒适点的姿势,慢吞吞道:“你明日还是与你那外甥女说一说吧,拾遗眼下这种心境,可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一不小心成了拾遗手中被利用的棋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她的小脑袋又香又小,像只小猫一样在怀里拱来拱去,容卿薄觉得有些痒,几乎没听进去她的话,只握着她的手问:“这么早就睡了?你瞧你睡下还穿什么衣裳,我给你解……”
话未说完,刚要乱动的手就被啪——的一声拍开了。
姜绾绾干脆翻了个身背对了他,咕哝道:“我今天很累,要睡觉。”
“……”
容卿薄忽然觉得他若是再乱动,她一会儿怕是要直接爬起来走人了,于是忍下心中的那点蠢蠢欲动,只紧贴着她睡了。
……
夜深,庞夏翻来覆去睡不着,春心萌动,一见钟情,又是个不喜欢掩藏自己的性子,到底还是忍不到天亮,便蹑手蹑脚的跑去拿小石子敲拾遗的窗子。
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去开窗子,拾遗似是已经歇下了,只穿着白色里衣,揉着眼睛向外瞧。
庞夏便像只青蛙一般突然从旁边蹦出来,双手张开做爪牙状:“汪——”
原以为会吓他一大跳,不料他依旧不惊不恼的瞧着自己,瞧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问:“姑娘找我有事?”
庞夏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抓抓脖颈,笑了起来:“那个……我叫庞夏,你叫什么名字呀?”
拾遗歪了歪脑袋:“拾遗。”
“拾遗?拾遗流落尽管称,故人作尹眼为青,好名字呀,不像我,母亲觉得我是女儿家,随随便便取了个名字。”
拾遗挑高眉尾,忽然笑道:“你姓庞?”
他突然笑起来,在盛夏月光如辉的夜里如同一颗蒙尘的夜明珠抖落了遮掩的红帕,庞夏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是屏息的。
拾遗双手交握,手肘撑在窗柩前,弯腰瞧着她:“听闻长公主有个常年在外的女儿,不会就是你吧?”
庞夏从呆滞中回神,点头如小鸡啄食:“对呀对呀,就是我呀,你知道我呀?”
“自然是知道的。”
拾遗似笑非笑的目光又将她细细的自眉眼至身量打量了一遍,那种有违于他略显稚嫩模样的过分侵占的扫视,叫庞夏忽地生出一种既畏惧又期待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