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寒雨。
进入十月天陡然更冷了,谢朝泠不再出门,婚礼筹备之事但一直在有条不紊进行中。没有假手他人,他事事躬亲、详致过问,连一些小的细节都由他亲自敲定。
且不说谢朝渊初到西戎尚未站稳脚跟,婚事必得大办,免得被人看轻。更何况,他与谢朝渊的婚礼,无论以后如何,至少在此刻,谢朝泠满心希望能将之办好,成全谢朝渊的,也是他自己的念想。
谢朝渊很忙,自到西戎后他每日早出晚归,要应付西戎王,还要赴各样的邀约、饮宴,周旋于各方人中,期间辛苦自不用说。西戎不是乐土,于谢朝渊而言,他的处境其实比在大梁时还要危险艰难百倍。
谢朝泠偶尔会帮他出主意,但大多数时候,谢朝渊并不愿在他面前提这些糟心事,免得他心烦,谢朝渊不说,谢朝泠也就只能装作不知道。
他总有要走的一日,谢朝渊在这里,能靠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戌时末,谢朝泠放下手中看了一晚上的书,朝窗外望了一眼。院中点的灯一直未熄,谢朝渊傍晚时回来换了身衣裳出门,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殿下怕是还要些时候才回来,您要不先歇息吧。”王进低声劝他。
谢朝泠想了想,吩咐道:“派人去外头看看,若是看到他回来了,进来禀报一声。”
谢朝渊不在,他一个人其实也睡不着。
王进领命而去。
再过了半个时辰,外头才有人来回报,说看到王爷回来了,车驾已经到了两条街外。
谢朝泠披上大氅起身,亲自出门迎接。
刚走出府门就看到谢朝渊的马车自街尾过来,跟出来的下人手里都拎了灯,照亮了沿街道路。谢朝泠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车渐行渐近。
车停下,谢朝渊被人扶着自车中下来,果真像是醉了,站都站不稳,身体往前栽去,谢朝泠下意识张开手。
小混蛋倒在他肩膀上,双手搂紧了他的腰,在他耳边笑:“我想起来了,哥哥上回也是这么做的。”
谢朝泠略微无奈,抬手在他背上拍了拍:“别撒娇,你又喝多酒了。”
西戎人惯喝的酒又呛又烈,谢朝泠很不喜欢,初来这里那日在宫宴上吃了一回再没碰过,谢朝渊大抵也喝不惯,但那些人欺他初来乍到年纪小,饮宴上定不会让他少喝,说不得还会找各种由头故意灌他。
想到这个,谢朝泠心里略微不快。
“没喝多少,哥哥要是想喝,我还可以陪你再喝。”谢朝渊贴着他笑。
谢朝泠又在脸上轻拍了两下:“不许再喝了,别说胡话,进去吧。”
再牵住他一只手,牵着他进门去。
将谢朝渊摁到榻上坐下,谢朝泠正要吩咐人去冲解酒的蜜水来,话到嘴边想想改了口:“还是我自己去吧。”
谢朝渊喝醉了就耍小性子,让他喝蜜水,太甜了不喝、太淡了不喝、太烫太凉了也不喝,叫别人冲他一准不满意,不如自己动手。
“你在这乖乖坐着,先喝口温水,我去去就回。”
谢朝泠叮嘱完就要走,被谢朝渊攥着手不放,他略微无奈,回头又拍了一下谢朝渊手背:“乖,你先放手。”
“哥哥要去哪里?”谢朝渊迷瞪眼看他。
“去给你冲蜜水解酒,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回来。”谢朝泠耐心解释。
“真的很快回来?”
“很快。”
谢朝渊这才肯放开他的手,目送他出门去。
谢朝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谢朝渊慢慢垂了眼。
王让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边,谢朝渊伸手去接,还未碰到杯子,忽然就弯下腰一阵剧烈咳嗽。
“殿下!”王让心下一慌,打翻了水杯,手忙脚乱递帕子过去。
谢朝渊接过帕子捂住嘴,依旧闷咳不停,那帕子上很快一团血污。
王让见状急了:“殿下,奴婢去叫大夫来……”
“不许去。”谢朝渊将人喝住,终于停下咳嗽时,眼里已无半分醉意。
拭干净嘴角血迹,他让之重新倒了杯水,一口灌下,之后又连着灌了两杯冲淡了嘴里血腥味。
再淡声吩咐:“帕子拿出去扔了,别叫他看到。”
王让红着眼低下声音:“殿下您何苦这样……”
谢朝渊闭了闭双目,一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安静听自己脉象。他略懂一点医理,这个时候并不需要特地去请大夫,更不想叫谢朝泠知道。
凝神听了片刻,谢朝渊松开手,脉象有些紊乱,还好,至少现下还死不了。
王让见他这样止不住地担忧:“殿下,明日还是出门找大夫看看吧,不叫郎君发现就是了。”
谢朝渊不置可否。
他第一次吐血,是谢朝泠在陵殿放火执意要回宫时,那时胡太医就说过他不该以身犯险、用自己心头血养蛊,这种蛊霸道,于被种蛊之人无大害处,于他却极易被反噬。后头那回中毒,虽救了回来清了余毒,他心肺脏器到底有损,那蛊的反噬变得更轻易频繁,哪怕他如今日日夜夜与谢朝泠在一起,他其实已经有些控制不住那蛊了。
或有一日那蛊在谢朝泠体内养不住,蛊会死,他也会死。
最高明的大夫对此也束手无策,但谢朝渊不在意,他不信他运气会这般差,谢朝泠已经在他身边了,他怎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别告诉他。”
“可……”
谢朝渊抬眼,沉下面色,又一次严厉叮嘱:“本王说了,不许告诉他。”
谢朝泠端了冲好的蜜水回来,进门时正碰到王让出去。看到谢朝泠,王让赶紧将手中那污了的帕子塞进袖子里,谢朝泠晃眼间瞧见,问他:“你藏什么呢?”
“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正要拿去扔了。”王让小声道。
“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郎君您还是别看了,”王让尴尬解释,“秽物而已,会脏了您的手。”
谢朝泠神色顿了顿,一声轻嗤,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