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听到车外模糊说话声,谢朝泠眼睫动了动。那些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盘查询问什么,后头车门似乎开了,有天光漏进来,再之后他听到谢朝渊的声音,比隔着车门要清楚得多,那人嗓音沉稳镇定,说:“车上是我兄长,染了风寒病倒了。”
“都病倒了还要出关做买卖吗?”
“赶在年前走最后一趟,将他独自留下我也不放心,路上还能照看着。”
谢朝泠心头一跳,他想说不是,但完全发不出声音。没有过太久,那人上车来,车门阖上,熟悉的气息将他揽入怀。
谢朝泠依旧耷着眼,车子重新动了,外面车轮碾过砂石的声响逐渐变得清晰。
不安的预感逐渐放大,谢朝泠艰难地转了转脖子,终于发出一声轻咳,原本抱着他闭目养神的谢朝渊慢慢睁眼,气息靠近。
眼神撞上,谢朝泠还似怔愣中,谢朝渊抬手摸了摸他额头,轻声道:“你醒了。”
谢朝泠半晌才回神,面前这张脸分外陌生,难怪他方才一瞬间没认出来,谢朝渊易了容。
谢朝渊像是被他这有些懵的反应取乐了,轻弯唇角:“哥哥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了吗?”
“你……”
谢朝泠只说了这个一字,嗓音嘶哑得几乎开不了口,喉咙更痛得难受。
谢朝渊倒了杯水喂到他嘴边:“先别说话了,你睡了这么久刚醒,这会儿肯定还浑身都没力气,嗓子也疼,歇歇吧,再过一两日就能好,别担心。”
谢朝泠瞪着他,谢朝渊坚持喂他喝了水,再放下水杯,手指在他面颊上轻轻刮了刮,主动解释:“你睡了七日,我们出京后先走水路,后换陆路,以走西北商队的名义到了这边,刚才停车那会儿是最后的出关查验,出了那处关口,现在我们已经进西戎了。”
这一路要躲过大梁官兵追查自不容易,但有惊无险,他们已经顺利离开了大梁,进了西戎国地界。
谢朝泠愕然,剧烈挣扎起来,咳嗽不断。
“哥哥别动怒了,”谢朝渊将他抱住,轻拍他的背,“你现在还难受,尽量少说话。”
“我只能这么做,我不带你走,再有两个月你的太子妃就要进门,你会让我去杀了她吗?你不肯的,你讨厌我滥杀无辜,而且我杀了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与其这样,不如我带你走吧,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这样不好吗?”
谢朝渊的声音极低,贴在谢朝泠耳边说,字字句句却让谢朝泠越听越心凉。
最后他的唇贴上去,在谢朝泠面颊上缓缓摩挲。
谢朝泠挣不开,身体里好不容易积蓄起的一点力气又被抽干,手臂耷下重新闭了眼,连生气都再提不力气,彻底不想再理他。
之后两日,依旧是无休无止地赶路,天黑之后才会停下找无人处歇息。
到了第二日夜晚,谢朝泠已经能坐起身行动自如,但始终不搭理谢朝渊,无论谢朝渊说什么都不给回应。
谢朝渊为了不引人注意,内侍只带了王让和王进两个,忠心的侍卫跟了二十余个来,装扮成一支小规模的商队,这么多人盯着,谢朝泠跑不掉,他也没打算跑。
这里是西戎不是大梁,再不是他一匹马就能跑回去的地方。
天色彻底黯下时,车队拐进山林中,寻了处靠溪水的地方停下,开始生火做饭。
谢朝泠靠在车中发呆,谢朝渊知道他不想跟自己说话,没烦着他,下了车去。
两刻钟后,王进上车来,给谢朝泠倒水:“奴婢刚用溪水烧的热水,挺甜的,您一整日连口水都没喝了,润润嘴吧,一会儿就能用晚膳。”
见谢朝泠还是不理人,王进只得又低下声音劝他:“您就喝口水吧,别跟自己过不去了,您这样不吃不喝,就算、就算想要回去大梁,也没有力气啊。”
谢朝泠终于睁眼觑向他:“他为何会把你带出来?”
王进低了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猜,应当是怕您不适应,只有奴婢伺候过您,知道您的习惯,所以才带着奴婢一起来了。”
谢朝泠没再问,过了片刻谢朝渊重新上车来,做好的膳食也送了上来。
在这荒郊野岭能吃的东西有限,谢朝渊将汤羹推到谢朝泠面前:“多少喝点吧,等再过几日到了地方,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谢朝泠盯着那一碗汤羹没动,谢朝渊再次道:“再不吃东西,夜里要饿得睡不着了。”
谢朝泠一哂,端起那碗汤羹,几口喝完。
他是真饿了。
放下空了的汤碗,又拎起筷子,风卷残云开始吃东西。
谢朝渊看着他,忽地笑了一下,一句话没说,也拿起筷子。
吃罢东西,谢朝泠这么多日头一次下了车,下去的时候因为腿软还差点摔了,谢朝渊伸手托了他一把,谢朝泠回头看他一眼,收回手,朝前走去了溪岸边。
这两日白日里赶路时他偶尔会看窗外,这一路过来大多是无人烟的荒野,西戎国不小,但土地多贫瘠,要不也不会屡犯大梁边境、觊觎中原江山。
秋夜天凉霜重、月色沉黯,除了一点细微的风声,万籁俱寂。
谢朝泠伸出手,感受着凉风自指间穿过的触感,轻闭了眼。
“哥哥,你还是不肯理我吗?”谢朝渊在他身侧轻声问。
半晌,他听到谢朝泠平静开口:“为何来西戎?”
“无处可去。”谢朝渊实话实说。
他带走了大梁皇太子,已然成了大梁朝廷钦犯,无论是大梁,还是如百翎这样的大梁属国,都再无他的立足之地,他只能来西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