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周闻言大怒,冲向衮楚克、杭高理论,李榆拍案大喝:“都住口,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我对你们有话说。”
李榆扬长而去,众人悄悄议论起来,大统领今天一言不发,明天肯定有要紧事说。李建极与沈守廉相视苦笑,多年了,每次丰州陷入困境,他们都忘不了耍点手段,逼得李榆步步退让,最终把丰州大半权柄抓在手中,却发现自己也被牢牢绑在丰州这条船上,想脱身已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这到底是谁算计谁啊!
第二天一大早,议事官和陪议官们赶到议事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等候,大统领府、总理府官员随后也匆匆而来,当李榆进入议事大厅,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李榆走到前台,向众人望了一眼缓缓开口:“诸君,我知道你们最焦急什么,但我想先讲讲过去的事,十年了,蒙上天垂爱,丰州一步步走到今天,每次想起我们冲过的绝境,我心里就后怕,也许当初一念之差就会毁了丰州,但我们付出的代价何其巨大,无数的乡亲死于瘟疫、饥饿、严寒,无数的兄弟死于保卫丰州的战场,王自用、张妙手、乌海、拜音图、满柱、杜宏方、马大年、巴根、王东强……多好的兄弟啊,我常梦见他们笑着向我走来,问丰州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以后会不会更好?我真的好害怕一步走错害了丰州,以后死了没脸见他们……”
李榆眼含热泪讲述起曾经的战争、瘟疫、灾荒,在座的许多人是丰州的元老,经历过那些苦难,听到伤感处忍不住失声痛哭,刘之纶、刘宗周也眼圈发红连声感慨,丰州人比关内人更苦,坚持到今天何等不易,你有什么资格歧视他们是夷人、流民、马贼、奸商。
李榆擦去泪水继续讲道:“丰州在绝境中选择了唯一适合生存的道路,并且踏着前人的血迹一直走到今天,但那些以奴役他人为乐的恶棍天生就对“自由、平等、仁爱”刻骨仇恨,他们不会永远容忍我们,丰州的未来必定充满艰险,这是无法逃避的。我们这一代人不幸生于乱世,既然注定遭受苦难,那就索性把该打的仗打完、把该流的血流尽,为子孙后代打出个太平之世,诸君,天上的英烈在看着你们!”
“愿为丰州效力!”众人热血澎湃,同时起立挥拳高呼。
李榆看了一眼刘之纶、刘宗周又说道:“明国骂我们是北虏、汉夷,而清国也视我们离经叛道,都恨不得把我们及早除去而后快,这不要紧,丰州从来就是在大国争斗的缝隙中求生存,以前是明国和察哈尔,现在是明国和清国,我们只求生存,并不想与任何一个大国为敌。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丰州默认清国进入北直隶绝不是有意害明国,而是不得已为之,丰州的实力太弱,在北直隶与清国交战,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只有等清军忘乎所以把战线拉长时,才有机会选择有利战场战胜他们,丰州也的确向清国chū shòuwǔ qì、粮食、布匹,我们认为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以为断绝往来、禁止互市就可以打倒别人纯属妄想,明国坚持不与清国议和又怎样?清国越打越强,而明国越打越弱。丰州人不能学明国小家子气,而要有草原般广阔的胸怀、天之骄子般的傲气,双方有利可图就可通商贸易,卖点东西给清国又如何,照样能击败它。”
议事大厅里响起一片掌声和爆笑声,刘之纶、刘宗周的脸都红了,他们的朝廷好像从来就没有过这种气魄。李榆挥挥手,让大厅里安静下来,一脸凝重地又讲起来。
“丰州尊奉大明天子,但我非常讨厌大明,那是个靠暴力、谎言维系的国家,站在朝堂上的恶棍可以道貌岸然地掠夺、奴役臣民,而饥饿的百姓逃荒讨饭也是罪过,去他妈的吧,这绝不是我们的国家。我尊奉天子,但要另建一种崭新的国家——一个由人民共同认可并自愿组成国家,在这个国家里,大政、律法须听公议,苛政、奴役一律摒除,凡官员须经公举,以通达者议政、贤明者执政、正直者断事,对贪官污吏人人都可说声‘滚’;在这个国家里,青壮者自择其业,各有所用,贫弱者得以救助,自食其力,而老髦者设义仓以养、孩童者设公学以教,凡灾荒困苦必得赈济;在这个国家里,人民可以自由经商、自由迁徙、自由从业,不受约束各展其长,有私财可得保护、有才德可得任用、有功绩可得赏赐、有冤曲可得直断;在这个国家里,不允许任何人以国家大义为名横征暴敛,而是以民富为国富、以民强为国强,国家爱护所有的人民,而所有的人民也为国家效力。”
“这就是我的丰州,一个由不同族群、不同信仰的人民基于‘自由、平等、仁爱’的共识自愿组成,并且实行公民所有、公民共治、公民分享的国家,这个国家与邻为善、爱好hé píng,接纳所有向往自由的人加入,无论他是明国人、喀尔喀人、卫拉特人、察哈尔人甚至清国人,一律欢迎。”李榆滔滔不绝讲着,仿佛又回到乌拉山——那个近乎原始却又充满温情的小部落,大厅里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但李榆却自信满满,挥手大声说道:“但我还需要时间让这个新国家更加强大,目前的现状是,在我们取得足够的自保能力前,明清两个大国中不能有一个倒下,所以我决定发兵援明,你们愿意帮助我吗?”
刘之纶、刘宗周听得心惊肉跳,但李榆说的话再出格,现在也不是泼冷水的时候,孙奇逢却激动地站起来大喊:“汉民,你说的新国家就是大同之世,有大仁方有大治,老夫信任你,放手去干吧!”
李建极还在发呆,周愕悄悄转到他身后拧了一把,伏在他耳边低语“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赶快收场,千万别让大统领真傻了”,李建极恍然大悟,使劲揉出几滴眼泪,起身高声喊道:“大统领说的就是我们的丰州梦,这样的国家难道不值得我们效力吗?”
“自由党提议发行三十万两,不,四十万两现银债票,把东虏赶出关去!”沈守廉不甘落后大叫道,自由党的老板们齐声响应——李榆不过是藐视朝廷,而商人们却是真害怕朝廷,“尊奉天子、另建国家”比“一个皇帝、两个朝廷”更进一步,这绝对是重大利好。
张道浚昨天夜里和十几个晋商富豪到了归化,这时正坐在陪议席上,也急忙大喊道:“新国家有我们一份,我们也要为国出力,丰州商会认购多少债票,山陕联防总局就认购多少债票。”
“察哈尔人愿追随大济农。”
“喀尔喀骑兵营愿追随呼图克图巴图鲁。”
“卫拉特骑兵营愿追随呼图克图巴图鲁。”
陪议席上不断传来请战声,议事大厅越发热闹,自由党的商人们拍着胸脯大声叫喊认购债票,公民党很有些失落,几个头目紧急商量后,王昉大声宣布——公民党虽然穷,但也要为国出力,将派出精干党员作为志愿兵参战。
众人簇拥着李榆走出议事院,常书激动地向广场上高喊:“公民们,我们将拥有自己的国家,这个国家爱我们每一个人,我们也将为这个国家效力。”
这一天,丰州人陷入狂欢,为拥有自己的国家而庆祝。
这一天,大统领府宣布丰州军入关援明,李榆连夜赶往蛮汉山大营。
这一天,总理府宣布发售四十万两南进债票,银钞局和各银钞行的老板们紧急给关内的钱庄、账局发出指令,就近向丰州军交割现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