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和尚道:“太早。”
陆小凤道:“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老实和尚道:“至少也要等到开船的时候。”
陆小凤闭上嘴。他实在很怕自己会破口大骂起来,因为他知道随他怎么骂,都骂不死这秃驴的。
他只有沉住气,等下去。
如果你是陆小凤,要你跟个和尚挤在一口箱子里,你难受不难受?
陆小凤忽然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老实和尚道:“你说。”
陆小凤道:“你能不能再把我另外一个穴道也点上一点?”
老实和尚道:“你是否气出毛病来了?”
陆小凤道:“没有。”
老实和尚道:“你真的要我再点你一处穴道?”
陆小凤道:“真的。”
老实和尚道:“什么穴?”
陆小凤道:“睡穴。”
在这种时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睡一觉更愉快。
老实和尚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的运气实在不错嘛。”
陆小凤几乎又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还说我运气不错?”
老实和尚点点头,道:“至少你还有个能点你穴道的朋友,和尚却没有。”
陆小凤傻了。
听到这种话,他实在不知道是应该大哭三声,还是应该大笑三声。
他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因为他已睡着。
黑暗。
睡梦中是一片黑暗,醒来后还是一片黑暗,睡中是噩梦,醒来后仍是噩梦。
——沙曼呢?
睡梦中他仿佛看见她在不停地奔跑,既不知要往哪里跑,也不知逃避什么。
他想追上去,两个人的距离却愈来愈远,渐渐只剩下一点朦胧的人影。
醒来后却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仿佛有种漂漂荡荡的感觉,这条船显然已开航,到了大海上。
他的四肢居然已可以活动了。
可是他没有动。他正在想修理老实和尚的法子。
这秃驴虽然总算没有失约,船一出海,就将他穴道解开。但若不是这秃驴,两只恩恩爱爱的小鸡,又怎么会分开?
想到刚才那噩梦,想到沙曼现在的处境,陆小凤恨不得立刻在他那光头上打个大洞。
可是就算打出七八十个大洞来又有什么用?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秃驴总算是他的老友了,而且也不能算是太坏的人,小苦头虽然还要让他受一点,大修理则绝对不可。
船走得很平稳,今天显然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陆小凤悄悄地伸出手,正准备先点他的穴道,再慢慢让他吃点小苦头。可是手一伸出去,陆小凤却立刻觉得不对了。
这箱子里忽然变得很香,充满了一种他很熟悉的香气。
那绝不是老实和尚的味道,无论什么样的和尚,身上都绝不会有这种味道。
就连尼姑都不会有。
他的手一翻,捉住了这个人的手,一只光滑柔软的纤纤玉手。
这更不会是老实和尚。
陆小凤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只听黑暗中一个人道:“你终于醒过来了。”
柔美的声音中,充满了欢愉。
陆小凤的声音已因激动兴奋而发抖,整个人都几乎忍不住要发抖。
“是你?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
陆小凤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箱子里明明是老实和尚,怎么会忽然又变成沙曼?
可是这声音,的的确确是沙曼的声音。
她的手已牵引着他的手,要他去轻抚她的脸、她的乳房。
她身子也在发抖。
这种销魂的颤抖,也正是他所熟悉的。他再也顾不得别的了,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拥抱住她。
就算这只不过是梦,也是好的,他只希望这个梦永不会醒过来。
他抱得真紧。
这一次他绝不让她再从怀抱中溜走了。
她也在紧紧拥抱着他,又哭又笑又吻,吻遍了他整个脸。
她的嘴唇温暖而柔软。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流着泪道,“这真的不是梦,真的是真的。”
可是这种事实在比最荒唐的梦境还离奇。
“你怎么会来的?”
“不知道。”
“老实和尚呢?”
“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我躲在床底下,眼看着他们把箱子抬走,就急得晕了过去。”
“然后呢?”
“等我醒来时,我就又回到这箱子里,简直就好像在做梦一样。”
“但这不是梦!”
“绝不是。”
这的确不是梦,她咬他的嘴唇,他很痛,一种甜蜜的疼痛。
难道这又是小玉造成的奇迹,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些疑问他们虽然无法解释,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又重逢。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就好像已决心要这么样拥抱一辈子。
就在这时,突听“咚”的一声响,外面好像有个人一脚踢在箱子上。
箱子在震动。
陆小凤没有动,沙曼也没有动。
他们还是紧紧拥抱着,可是他能感觉到她的嘴唇已冰冷。
然后他们又听“咚”的一声响,这次箱子震动得更厉害。
是谁在踢箱子?
沙曼舐了舐冷而发干的嘴唇,悄悄道:“这不是宫九。”
陆小凤道:“哦!”
沙曼道:“他绝不会踢箱子,绝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陆小凤在冷笑。
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生气,还有点发酸。
——为什么她提起这个人时,口气中总带着尊敬?
他忽然伸腰,用力去撞箱子。
谁知箱子外面的锁早已开了,他用力伸腰,人就蹿了出去。
黑暗的舱房里,零零乱乱地堆着些杂物和木箱。
他们这口箱子外面并没有人,顶上的横木上却吊着个人,就像是条挂在鱼钩上的死鱼,还在钩上不停摇晃。
现在他又在试探着荡过来踢箱子。
“老实和尚!”
陆小凤叫了起来,几乎又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沙曼忽然进箱子,而箱子里的老实和尚却被吊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03
老实和尚满嘴苦水,在等陆小凤替他拿出了塞在他嘴里的破布,才吐出来的。
“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惊讶和迷惑并不假,“我本来很清醒的,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就昏昏迷迷地睡着了。”
陆小凤道:“等到你醒过来,就已经被人吊在这里?”
老实和尚在叹气,道:“幸好你还在箱子里,否则我真不知道要被吊到几时。”
陆小凤道:“现在你还是不知道。”
老实和尚怔了怔,立刻作出最友善的笑脸,道:“我知道。”
他笑得脸上的肌肉都在发酸:“我知道你一定会放下我。”
陆小凤道:“我不急。”
老实和尚道:“可是我倒有点急。”
陆小凤道:“吊在上面不舒服?”
老实和尚拼命摇头。
他真的急了,冷汗都急了出来。
陆小凤居然坐了下来,坐在舱板上,抬头看着他,悠然道:“上面是不是比下面凉快?”
老实和尚头已摇酸了,忍不住大声道:“很凉快,简直凉快得要命。”
陆小凤道:“那么你怎么会流汗?”
老实和尚道:“因为我在生气,气我自己,为什么会交这种好朋友。”
陆小凤笑了,大笑。
看见和尚生气,他的气就消了一半,正准备把这和尚先解下来再说。
哪知就在这时,舱外忽然响起了咳嗽声,好像已有人准备开门进来。
陆小凤立刻又钻进箱子,轻轻地托着箱盖,慢慢地放下。
箱子的盖还没有完全关起时,他就看见舱房的门被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一个,好像正是刚才把箱子抬来的那两人其中之一。
陆小凤心里暗暗祈祷,只希望他们这次莫要再把箱子抬走。
箱子里一片漆黑,外面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人来干什么的?
他们忽然看见个和尚吊在上面,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
陆小凤握住了沙曼的手。
她的手冰冷。
他的手也不暖和,他心里已经在后悔,刚才本该将老实和尚放下来的。
现在他才明白,一个人心里如果总是想修理别人,被修理的往往是自己。
又等了半天,外面居然还是没有动静。
他更着急,几乎忍不住要把箱盖推开一条线,看看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在敲箱子,“笃、笃、笃”,敲得很轻。
这种声音绝不是用脚踢出来的,当然也不会是手脚都被人捆住了的老实和尚。
这种声音就像是个很有礼貌的客人在敲门。
只可惜主人并不欢迎他。
男主人本来是想开门的,女主人却拼命拉住了他的手。
主人自己不开门,客人只好自己开了,只开了一条缝。
很小的一条缝。
陆小凤想从缝里往外面看看,却有股热气从外面吹了进来,又香又浓的热气,香得令人流口水,就算没有吃过牛肉汤的人,也绝对应该嗅得出这是牛肉汤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