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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八(1 / 2)

 李仲虔让长史把自己的金锤收了起来,还有那些舅父亲自为他挑选、写满批注的书。

舅父叮嘱过他:“二郎,不要把大将军当成你的父亲,把他看作一个随时会牺牲你和你阿娘的君王。”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君王可以辜负臣子,但臣子不能辜负君王。

他为谢家守孝,闭门不出,在家中教瑶英写字读书,延请名医为她治病。

每天早上,他把她抱到回廊前,让她在铺了簟席绒毯的长廊上练习走路。

她身体不好,却很有劲头,满地爬来爬去,看到他对着书本发怔,就爬过来闹他,要他抱她去看长廊外盛开的杏花。

花树葳蕤,云蒸霞蔚,阶前满地红英。

她梳着双髻,伏在栏杆上,伸出胖嘟嘟的手去接飘落下来的花瓣,和侍女念叨:“杏花糕,杏花饭,凉拌杏花,杏花粥……”

侍女乳母咯咯笑成一团。

她回头看李仲虔,一双眼睛乌溜溜的。

李仲虔摸摸她的发顶,吩咐仆妇:“照着女郎说的,每样都做些。”

医者说,刚开始的时候,瑶英每走一步,双腿都会像针扎一样疼。

她很懂事,坚持练习,痛得浑身是汗也没有叫累。

“等我好了,阿兄就不用每天辛苦地背我了。”

一碗碗苦药汁子灌下去,总算有了些起色,她可以拄着凭几走几步路,马上开始提要求:“阿兄,我想骑马!”

李仲虔答应她,抱着她去马厩,让她自己挑一匹最漂亮的小马驹。

等她好了,他要带她去城外西山跑马,去云梦湖采莲,去矶头看浪涛,他们相依为命,外面的纷纷扰扰和他们再没有一点干系。

扶危定乱的壮志早已湮灭。

他带着瑶英去各地求医,两年间去过十几座州府。

十一岁那年,李德又顺利拿下河阳,魏军逐步向关中推移。

李仲虔在家照顾瑶英,几家魏郡崛起的豪族忽然不约而同打发族中嫡出子弟登门探望他,还特意给瑶英带了礼物。

他没有多做理会,李玄贞已经崭露头角,李德很快就能一统中原,他和瑶英无依无靠,不会傻到自取其辱,去和李玄贞相争,世家豪族奉承、撺掇也好,嘲讽、羞辱也罢,他都不在乎。

长史愁眉不解,“阿郎……他们这是在相看七娘啊!”

李仲虔明白过来,追到渡口,命人凿穿那几家人的船只,质问:“谁让你们来的?!”

几家子弟惊恐万分,道明来意,他们确实是来相看七娘的。

李德已经为七娘的几个姐姐定了亲事,他们的父亲叔伯深受李德器重,日后家中子弟也肯定会娶李家女郎。虽然七娘体弱多病,但是两家联姻为的是巩固关系,他们这几家家世实在不入流,想娶一个世家之女光耀门楣,不在乎七娘能不能治好。

李仲虔勃然大怒,七娘就算一辈子不能走路,他也会好好照顾她,轮不到这些人来对七娘挑挑拣拣!

长史叹息:“阿郎,大将军是你们的父亲,是魏军首领,以后还可能坐上那个高位,你和七娘的婚事都要由大将军说了算。大将军为笼络人心,已经指了好几门亲,五娘那是还在襁褓中就定了人家。阿郎,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好好相看,从这些人家里帮七娘挑一个家风端正的……”

他们别无选择。

李仲虔脸色铁青,嘱咐长史好好照顾谢满愿和瑶英,回祖地为舅舅扫墓,顺便请族中长辈帮忙。

他想先把瑶英的婚事定下来,让对方去李德那里求亲。

结果不欢而散。

他们挑的子弟要么是家世寒微的旁支,明摆着贪图谢家产业,要么听到李玄贞的名字就打哆嗦,以后肯定不能护着瑶英,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有几个天生痴傻。

那家主母私底下和仆从嘀咕:“我家大郎虽然笨了点,却是个全乎人,七娘可是个不良于行的残废呢,不能生儿育女,也不能操持家业……”

李仲虔怒火滔天,第二天就离开了,刚到家,长史一脸惊惶地跪倒在他脚下。

七娘没了。

谢满愿发病,七娘被送去襄州,李德情急之下抛下她和谢家亲兵,消息刚刚送回来。

他的小七,就这么被孤零零地扔在战场上。

离开的前一天,他教小七背杏花诗,答应以后带她去跑马。她拉着他的手指,数他手上有几个螺,笑嘻嘻地哄他高兴。

李仲虔立在长廊前,踉跄了几下,冲进库房,找到那对锁起来的金锤。

长史仆从抱着他的腿,拦着不让他出门。

“阿郎,节哀啊!”

“阿郎,别冲动,到处都在打仗,你这么冲出去也无济于事!”

长史大哭:“阿郎,郎君临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郎君说,你绝不能再习武啊!”

“七娘已经没了,她才五岁,连路都走不了几步,陷在乱兵之中,人早就没了……阿郎,你是娘子唯一的骨血了,你不能再出事啊!”

“七娘懂事乖巧,最知道体贴人,她要是看到阿郎这样,怎么能安心去往生?”

李仲虔紧握金锤,推开仆从,双眸血红。

拿起这对金锤,等李德登基,就离他的死期不远了。

不拿,小七怎么办?

“小七会害怕,我要去接她。”

他是她兄长。

她活着,他一定要找到她,再不让她担惊受怕。

她死了,他也要带她回家,不能让她做孤魂野鬼。

至于他的生死……李仲虔微微一哂,他早就不在乎生死了。

他骑马直奔襄州,长史派人追了上来,想把他打晕带回去,他甩脱长史,把金锤绑在背上,疾驰一千里,找到她被抛弃的地方,一个挨一个战场找过去。

终于在尸山血海里把她挖了出来。

小七还活着。

他跪在尸堆前,紧紧抱着浑身是血的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眼泪一颗接一颗砸在血泊里。

他背着妹妹回家。

没了马,他就步行,没有吃的,他去偷去抢。

他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乱世流离,他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乱刀之下,脑浆、肠肚、鲜血淌了一地,和杀猪宰牛没什么两样。

乱兵过境,残杀平民,他背着她逃跑。

她的病越来越重,后来什么都吃不下,他叫她,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气息。

一起逃难的人都说她死了,要他别再管她。

他守着瑶英,掰开她的嘴巴,把面饼撕碎了塞进去,咬牙切齿地道:“小七,撑下去,阿兄带你回家……不准丢下阿兄,就算你死了,阿兄也要把你的尸骨背回去。”

旁人以为他疯了。

他没疯,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不想再拖累他。

她被吓着了,忍着难受吃了东西,再不提要他别管她的话。

经过重重磨难,他们终于逃到安全的地方。

李仲虔不想回魏郡,他长大了,可以照顾妹妹,如果他们就这样消失在世人眼中,李德和李玄贞是不是就会放过他们?

他太天真。

在乱世中求生,太过艰难。他得给瑶英抓药请郎中,她身体不好,每天都很难受,怕他担心才假装身体好了,他们好几次被人抓走,连年战乱,饿殍遍野,妇人和儿童是滋味最好的两脚羊。

他们跌跌撞撞,吃了很多苦头,终于找到一个隐姓埋名的地方。不久后,一伙乱兵劫掠了村庄,李德部下秦将军突然赶到,救下他们。

“二郎,该回家了。”

李仲虔自嘲一笑。

李德一直派人跟着他和瑶英,他们逃了这么久,仍然没逃出李德的掌心。

李仲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李德太强大,武艺高强,而且身边总有近卫保护,又提防着他,他不可能刺杀成功。

反抗没有用。

和李玄贞争储——那样会死得更快。

避居荆南,韬光养晦,小七会被李德随意指婚。

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朝不保夕,随时会死在李玄贞手上,还有可能被谢家、李家的仇家抓去当人质。

进不得。

也退不得。

李仲虔问李德的部下:“秦将军,假如我现在自刎而死,他们会放过我阿娘和我妹妹吗?”

理由都是现成的,他死在战乱中,李德不用面对谢家的诘问,李玄贞不用背负弑弟的骂名。

秦将军愣了一会儿,“二郎,你多心了。”

李仲虔握紧金锤,他没有多心。

回到魏郡,他直接去见李德。

“大将军,我以臣子的身份来见您。”他跪在李德脚下,“我为您领兵作战,忠于魏军,绝无二心。”

李德凝视他半晌,“你的要求呢?”

“七娘的婚事由我做主,你不能为了笼络部下随意把她下嫁。”

李德沉默。

李仲虔抬起头:“行军打仗,逐鹿天下,不能妇人之仁,光靠仁义无法震慑人心,长兄是世子,得顾忌名声,我和长兄不同,我不在意名声,长兄不便出面做的事,我可以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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