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念叨了这么几日,梓君对于易氏的说教便习以为常了。想当年在王氏家族企业里,她代替父兄向员工致新年贺词,数千字的稿件记起来的确叫人不爽,可她硬是一字不漏地将全文背了下来,甚至还能即兴发挥上几段。
只不过,易氏口中的教条大多都是文言文,消化起来很是费事。她便按照小学时代唱英文歌的方法——记下字音,再来慢慢讨论内容。一来二去,易氏竟然对她的“认真听讲”赞赏有加。
不会拒绝。这四个字于她而言,便是深藏在体内的劣根性。
这一日用过了午膳,梓君回房赖在榻上休息。王家的吃食一点不含糊,且不论外观精美,即便是用料和味道,比起宫中的菜肴也不遑多让。
“再这么养下去,就算没有怀孕也会长小肚腩的呀……”躺在软榻上摊平手脚,整个人呈霸道的“大”字形。“减肥太痛苦了,从明儿个起,我绝对不能吃太多。”
心里的小君传来笑声,“就算你不想吃,我娘也能逼你吃下去。”
“这样下去当真不行啊,要是腰上长出游泳圈来,那我就完蛋了。”
“游泳圈?那是何物?”小君是好奇宝宝。
九钗忽然挑帘子进屋来,奇怪道:“太子妃,您在和谁说话呢?”
梓君一愣,随即笑起来:“没啊,我在自言自语。吃得太多,动动嘴消消食。”
“是么?”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消食的法子呢。九钗狐疑地扫了屋内一眼,确实没见着其他什么人,这才慢吞吞地退了出去。
待屋外的脚步声渐远,梓君松了口气。“……失败呀失败,一不小心就说出声来了。”
“梓君,快说说什么是‘游泳圈’吧?”小君又道。
“游泳圈嘛……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一种东西啦。人在水里会沉下去,有了游泳圈,就能浮在水面上,也不会轻易地被溺死了。”
小君默然一阵,“就像是船一样?”
“唔嗯……还是有些区别的。比如说,用船不会弄湿身子,而用游泳圈就得弄湿。”梓君想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同小君解释什么是游泳衣,她只知道,多一句解释就会多说到一件东西,而小君会把所有没听过的玩意都问上一遍的。
“好奇怪的东西……”小君喃喃道,“梓君,你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就更难解释了吧?梓君苦笑,“简单的说,就是地上遍布几十层的高楼,路上跑着四只轮子的车,天上飞着可以载人的大鸟,水里游着可以载人的大鱼……”
那个万恶的世界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忽然间变得像个童话故事。
她盯着榻顶上垂下的轻罗纱帐,呼吸间有梅花的香气。
小君还在苦思冥想,试着将她所说的那些个东西拼在一起,又听她道:“不仅仅是大鸟和大鱼,我们那个世界还有比刀剑更厉害的武器。它叫做枪,当然不是你所见过的那种,没有长杆,没有红缨,也不需要如何耍弄。只要有手指,任何人都能使用它。”
小君困惑不已:“那是什么武器?没有长杆就不能靠近敌人,不会枪法,就只能束手待毙呀。”
“枪不是单独存在的,有了子弹,它就能杀人。”梓君笑了笑,“至于如何杀,我就无法解释清楚了,总之,即使相隔百米,也只需要一瞬……它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而我,就是因为它,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是她咽下的话。
“……梓君,为何你的心里,听得到恨?”半晌,小君低声说道。
“我不知。”
她的确不知,不知自己在恨什么——如果,当真存在着那种黑色的感情。
“那你又为何要放弃自己的身体?”梓君问。
小君却默不作声了。
其实从二人在心里相处以来,梓君不止一次地问过她这个问题。
为何要放弃自己的身体?明明拥有一个太子夫君,又有这样强盛的家族做后盾,她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然而小君的声音却从心中隐去了。
“切……又逃跑了。”梓君暗自嘟哝一声,视线从纱帘转移至榻头的凤鸾花雕。
哼哼,破鸟的脖子扭得快要断了,还要做什么凤凰?
不过话说回来,她自己不也与小君蛮像的么?无论是名字,相貌,还是家世。甚至连嫁的男人也那么相似。
难道……自己当真是为了填补小君的空缺,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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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天湖郡下起了小雨。秋日的雨水淅淅沥沥,绵软不绝。
“太子妃,别凉着了。”说话间,九钗将一件罩衫披上了梓君的肩头。
梓君却是反手将罩衫扯了下来:“俗话说‘春捂秋冻’,现下我可是热得紧呢,别加衣裳了……待会若是捂出痱子来,看你怎么办。”
“可是……”九钗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这才压低嗓音凑近她:“您不是有孕了么?”
梓君很想恶狠狠瞪她一眼,回一句“有你个大头鬼”。
“嗯哼……所以才不想热着孩子嘛。”事实上,出口的是这句话。
站在香虚园的暖阁门前,听着雨滴落在石阶上的细碎声响,抑或是落在湖水里的叮咚清吟。树叶散发的清冷香气与水的味道彼此渗透,在肺叶间流转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