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头在纸上笃笃笃地敲,惹来面前这位登记员的不爽。
“小姐,你签还是不签啊?”
梓君一愣,停下手中敲得无比欢快的笔,“啊……我……”
“梓君小姐,请您快点,时间就要到了。”站在梓君身旁的黑衣墨镜男催促道,“请在女方这栏写上您的名字。您的名字,您会写吧?”
梓君干瞪他:“你就这么想看着你家小姐被卖给元家?”
“小姐,这是老爷的意思,咱们也拦不了。您还是快一些,别叫咱们难办啊。”
登记员怒了:“戴墨镜的,你什么意思?登记结婚可是双方自愿的,你催什么催?”
……可是大婶,就算他不催,这也不是自愿的啊。
梓君如是想着,叹了口气。笔尖一动,在登记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王梓君。”登记员转过纸来看一眼,再递给黑衣墨镜男:“喏,该你了。”
梓君二度瞪大眼:“怎么是你签?那个家伙呢?”连民政局签字这种事都可以让人代劳?!这社会有没有道理啊?
黑衣墨镜男毫不犹豫地在表格上签了字:元昭。
梓君只觉得欲哭无泪。“我说,我当真要嫁给那个病得天昏地暗的家伙?”
“是的,小姐。”
“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么?”
“是的,小姐。”
这次,登记员却像没听见一样,笑嘻嘻地给他们办完了手续。小小的红本上贴着梓君与那个男人的合照——有人信那是合成的么?叫做元昭的那厮已经虚弱到无法下床,怎么可能爬起来同她一起照合照?
想到这里,梓君咬牙切齿全身发抖。这辈子都要和一个时刻有可能升天的病鬼纠缠不休了?她王梓君虽然不是什么上知天文下达地理的天才,也不是国色天香花见花开的祸水,可作为王氏家族集团的继承人,她的条件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小姐,您别太激动了,对心血管不好。”黑衣墨镜男毫无感情地关切道,“咱们可以走了,姑爷的车在外头等着您呢。”
抬头望向窗外,天色一片清冷灰白,哪里像是夏天?
纯黑的宾利雅致RL停在民政局的门口,就像丢在蚂蚁堆里的糖块一样惹眼。然而这糖块四周站着几个黑衣墨镜男,双手负在身后作警戒状,却让蚂蚁们敢看不敢上前。
梓君缩在门柱后面看热闹,好像这阵势与她完全无关。
“奶奶的……派头真足啊。”她小声嘀咕着。从小长在条件优越的家族里,排场也见得不少了,可见到这场景,她还是小小地咽了口唾沫。
“小姐,您还躲在这里干什么?”黑衣墨镜男再度出击,“去啊,人家是在等您呢。”
“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元家会找上我?”梓君拍了拍衣袖沾上的灰尘,“难道真是那个叫元昭的病得娶不着媳妇了?”
“您不必要想通。您只需要知道,这么做对王家有好处。”
对王家有好处……么。
她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只要迈出这一步,便真的无法挽回了。
忽然,她觉得她理解了为什么当年母亲要离开这个家,丢下王氏一族人人艳羡的荣华富贵,从此一去不回。
在这个家族里,她的幸福从来不属于自己。关于她的一切,都是王氏可以待价而沽的商品,这个王氏独生千金的名头,比她想象中更值钱。
所以,金融巨头的元家奉上他们弱得像鬼一样的大少爷,来做她的富贵夫君。
“小姐?您有听我说话吗?”黑衣墨镜男摇了摇她的肩。
梓君深吸一口气,镇静心神。“好了,我这就去。”
抬起下巴,挺胸收腹。现在,你是王家的大小姐,不是你王梓君。
被人注目的感觉不是很好么?错了,她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般无地自容。从民政局门口一路走到宾利车前,守在四周的几人为她让路,而后向她躬身一礼:“夫人,请上车。”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见面。
当爷爷把元家的婚约告诉她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即将嫁给一个叫做元昭的男人。除了名字,以及他自小体弱多病的事实之外,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上了车之后她就不敢转头往左边看。清晰地感觉到那里坐着一个人,而且就是她要嫁的人。可是那个人呼吸清浅得几乎听不见。王梓君并不胆小,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害怕这个家伙。
车内宽敞,她贴着车门坐,把大半空间都留给那个家伙。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她偏爱这种竹子的味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瓶香水。
车慢慢启动。进民政局之前,她家的那位黑衣保镖告诉她,登记之后,她就要去元家的本宅住了,从此生是元家人,死是元家鬼。
如此耗了半个多钟头,梓君昏昏欲睡。
吱——!
碰咚一下,梓君被这个华丽的急刹车甩下了座。睡意登时全无,她分外火大分外狼狈地爬起来,正要开骂,忽然听见车座的另一头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阴恻恻地转头:“你笑什么?”
那个男人穿着简单的军绿色衬衣和香槟色长裤,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肌肤,一枚精致的银色十字架藏在领下。没有她想象里一身白衣的病态癖好,或是捂着嘴吭吭吭没完没了地咳嗽。
“……笑那只狗。”他没有看向她,而是伸手点点窗外。“好可怜啊。”
而前头的司机已经开门下车。无奈隔音效果奇佳,梓君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趴在窗边勉强张望,“到底怎么了?”
“嗯?你不知道么?急刹车呀……撞死了一只狗。”那位轻飘飘地说。“真可怜。”
梓君愣了愣,随即怒了:“喂,这是好笑的事么?撞死了狗你很开心?”这人不仅病弱,看来还没什么良心。
元昭终于侧过头来。梓君一时不避,直直撞上他的视线。
这是个很精致的男人,面容清秀俊雅,看着她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丝温润的弧度。
她一凛。可是,她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眼中,有些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状似清冷温和,无辜无害,却并非他的真面目。
“……难道要撞死人我才开心么?”他静静地看着她,说道。
这、这人不可理喻!
“好了,快坐好吧。”元昭淡淡说着,“只要不是撞死了人,都是值得庆幸的事。”
司机已经回到驾驶座上:“抱歉,少爷,耽搁了些时间。”
“无妨,时间还够呢,走吧。”
王梓君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进了元家。
除了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们两人再无更多的对话空间。连睡觉都是一人一床被子……可叹床榻够大,梓君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碰着他。
病弱?她一点也没发现他病弱。每天早上起来跑步锻炼,一身清爽地上班。元氏家族企业里的无冕之王,他当之无愧。
“凡是元家过门的媳妇,一律要辞去外职,好生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管家一边替梓君摆上午餐使用的餐具,一边说道。“元家有少爷们打理,万事无忧。”
梓君只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她抽搐着嘴角问:“不是说……大少爷他病弱么?……”
“请夫人不要咒大少爷。大少爷身子好得很。”
谁、谁跟她说病弱来着?还让她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崩塌了。
然而当天晚上,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听见了楼下传来的管家的尖叫。
“少爷——!!”
她一惊,从沙发上跳起来。出了什么事?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另一群女佣涌过去,“天啊,好多血!快点叫医生啊!”
梓君小心地挪到房门前,向一楼的客厅里张望。眼睛被从门口一直拖到她视线以外的鲜红色刺痛了一下,浓烈的血腥味撩动她的呼吸。她的心脏猛烈收缩。
那家伙、怎么了?
“是枪伤,有人要杀少爷!”管家检查过伤口后断言,“叫医师来这里,我们不能把少爷送出去医治,否则会重新陷少爷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