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数日,给叶赫之信已发出,信使回禀,也道是叶赫部贝勒布占泰即日就请公主动身省亲。[爱^书^者^首^发]大汗喜色尽显,不由赞扬皇太极办事得力。大家也都长嘘口气,今年盛夏已过,天已转凉,既免了这场战事,直到年尾,大雪封山,大概也不会有大仗可打了,可算是能安度余岁。只是舒尔哈齐赐死一事,迟迟没有消息。
日子清闲了些,褚英,皇太极并上诸位阿哥亲贵,均趁着秋景,打猎放鹰。
重阳的光景,晚膳时,皇太极奏事回来,难得家里用回,带了同来的,还有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贝勒和七弟阿巴泰。名兰不曾想来了这么些人,也没吩咐厨房预备这些人的酒食,不禁有些为难。踟躇一阵,行了礼,“诸位爷先候着,我就吩咐预备菜去。”
皇太极笑着拉住名兰,顿只觉袖拢里幽幽暗香袭人,恍惚片刻,方道,“吩咐下去预备些好酒菜来。”名兰笑一颔首,挪步退下。
绕过亭子,唤了雨杏吩咐厨房预备下去。却不想再回落芳榭听那几兄弟谈论政事,就一个人逛在长廊子里流连。廊子里悬着红纸宫灯,秋风里晃悠悠忽明忽暗闪现。映着临水廊子下的池子中,也是一团团绰绰灯影。银莲跟在身侧,手里提着香色云纹江绸大氅,见夜风微起,就上前将大氅披在名兰身上。
抬头看天时,已是薄云遮月,仿佛要飘雨丝似的。轻叹口气,一腔微喜被那薄云拂了兴致。
不觉随手挑拣了几颗专盛在廊台边供人丢喂的鱼食投下去。不一会儿水面鱼身攒动,被灯笼映得波光粼粼。呆呆的坐在石凳上看了阵,只觉石椅上冰冷刺骨,就站起来走动几步。才觉身上暖和些,就看安佑远远走来,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站住,笑嘻嘻打了个千儿,“兰主子回吧?爷让奴才来寻呢。”
名兰怔了片刻,低声应了个好字,就跟在安佑身后回了落芳榭。落芳榭虽在水中央,可四周全用薄锦帷幕围起,只留了一面单用轻纱落幕,外侧竹帘卷起,如此这般,湖心风景虽尽收眼底。可里头的暖息氤氲也散不出去,反倒更添了三分酒香。
安佑、银莲并着众丫鬟们陪名兰到廊子尽头,就都退下了,名兰独自一人踏进通湖心回廊里,只见回廊两旁,每隔一丈远,就恭敬立着名丫鬟,穿红带翠,都系着粉红官绦,飞翅里皆插着嵌珠银钗,看面容个个胜似桃花。那些丫鬟见了自己,都是清一色的垂头福身,一路过去,只是心里纳罕,今儿什么日子,竟要如此隆重。又看见里面十三盏蛟龙绕足赤金烛台明晃晃燃着,灯火流光,又闻着酒酣醇醇飘香,明白爷定是吩咐开了珍藏已久的那瓶深埋丹桂根旁多年的女儿红。心底更添了几份蹊跷。
直走进水榭中,眼睛瞬时适应不来里头的璀璨夺目,只得借着垂头请安,躲避些个。听耳边皇太极略带酒意的话音,“兰儿,来爷身边坐。”抬头看时,皇太极正坐在偏右边的主位上。愣愣的凝眸望着,忽听左边主座上轻咳一声,转眼望去,坐着的,正是广略贝勒褚英。如今,手里捏转着白玉酒杯,正好举眸,沉沉的望过来。
皇太极见名兰与褚英目光相交,眸底泛起一丝不悦,顿了顿,笑言道,“兰儿怎么一见大哥就愣了?”此话一出,顿觉后悔,自己这样说,不摆明了将名兰往大哥身边推?
还好代善心底明白,笑着含糊两句,“想是大哥和老八媳妇不常见,生分得很,也没什么奇怪。”这边阿巴泰听了此话,将信将疑的来回瞥了这两人好几眼。阿敏仿佛明白什么似的,站起身,举了杯岔过话茬儿,“来来,咱们兄弟也别杵在这儿了,喝酒。”说着仰头先干为敬。他这一干,旁的兄弟少不得也寒暄着跟立起来陪喝几杯。
名兰也趁着乱,坐到皇太极身旁。才坐下,就觉得被皇太极的手牢牢握住,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却看得出他眸底波澜不惊背后藏着的一抹愧疚。正寻思着究竟出什么事了,让这些兄弟们聚在一起,就听耳边皇太极的声音,“名兰,来,敬大哥一杯,今儿你大哥生辰。”
顿时整桌上的人神情各异,知情的代善惊愕的看着皇太极,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其余的阿哥贝勒像阿敏,阿巴泰,德格类等人,就连方才一直闷头喝酒,一声不吱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也是诧异万分,抬头看向他们。毕竟名兰和褚英之间,虽算不是疾风骤雨般轰轰烈烈,可那说不情道不明的情愫萦绕,也足够有心人兴风作浪了,风言风语早就传得路人皆知。
名兰心底砰砰乱跳,直觉得腿有些软,惊慌的扫视一眼皇太极,却发现他一副实心实意的模样,眸子乌黑清亮的几乎能映出自己影子,只是那丝若隐若现的阴冷……不觉从心底狠狠打过一个寒噤。
皇太极见名兰还无动静,索性起身,提过玉壶,满满斟了一杯女儿红,塞进名兰手里,大笑道,“以前是愚弟猜忌,还望大哥海涵不作计较。大哥既是名兰的救命恩人,那也是愚弟的恩人了。”说着轻轻一笑,也给自己满了一杯捏在手里,起身退后一步,单膝跪地将酒杯举过头顶道,“若大哥不计前嫌,就满饮八弟我这杯酒。”
一席话说得满座鸦雀无声,褚英怔了片刻,一言不发的从皇太极手中取过酒杯,微一蹙眉,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递还给皇太极。待皇太极坐下,名兰仍愣站在座位边,捏着冰润通透的玉杯,手心微微沁着汗,潮潮的。
感觉着桌上诸位兄弟们的目光都凝在自个儿身上,本是惨白的脸,如今血气上涌泛了一丝浅粉。不由低头看着玉杯里琥珀色华光流转的液体,闻着袅然散出的郁郁醇香,一咬唇,横下心,绕开皇太极,转步到褚英身侧,喉咙里依依一丝喑哑,只叫出一声,“大哥。”说罢,福身一敬,就转眸低头盯着脚下清幽的地砖纹理,再不敢抬头看一眼四周人的目光。
许久都没有动静,名兰膝盖不觉微微打晃,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恶心,强忍着扯出个笑颜,硬是抬头直直和褚英对望。只看见褚英眸底抑郁深似海,他见名兰脸色如此之差,不觉一愣,浓眉一横,终是夺手取过名兰捧着的酒杯,仰头喝下去。
这一干,当着众兄弟的面,他可算作是挥刀斩情了,往后再不能有丝毫幻念,连心,都不能再动一下。皇太极已经当着众人把话说明,从此他只是名兰的大哥,只是救命恩人而已。
敬罢酒,众兄弟们又闹哄哄说笑起来,都嚷着要把阿巴泰灌得大醉。名兰无声的回到座位上,轻瞥了皇太极一眼,正巧皇太极也看向她,说话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儿脸色怎么这样差?要不要回房歇着?”
名兰别过脸,微摇摇头,皇太极倒不计较,只是轻拉过她手,几乎是耳语道,“我只是要你们俩都死心。跟他?哼哼……”正巧,执事太监宣着广略贝勒嫡福晋珠宁,大贝勒代善福晋梓淳,二贝勒阿敏福晋叶熙,和三贝勒莽古尔泰家的和玉,并上七贝子阿巴泰的嫡福晋安尼果龄,还有众多陪同的从小玩儿大的大丫头们,全都来了。
一时间请安问候乱做一团,不在话下。只是皇太极说了一半的话,也只好咽下去再无后文。
名兰自然也移过去,招呼着和那些妯娌们另坐了一桌。席间姊妹们都热闹着叙旧,名兰心底有事,自是笑得勉强。缓缓又斟了杯女儿红,凑到唇边浅尝,闻着淳郁的桂枝蜜香,目光竟全凝在玉杯沿上,愣着不出声。口里微微有些发苦,今儿是他生辰,自己跟他那么些年,怎么竟都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