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花厅,皇太极挥退左右,待朱红大门关上,就将主座拱手让出,道,“先生才高八斗,能来我大金,真真是贵人。如今更是让我这寒舍蓬毕生辉,理应坐上座。”边说,边将范文程推至花厅中央那把铺着虎皮的红木大椅边。范文程哪里敢坐,忙连连摆手,起身谦让,却被强摁着坐下,无法,只得战战兢兢的半坐在椅子上。方坐得半稳,不料皇太极正襟迈步至主座前,扑通一声,长跪不起,深深一躬身,抱拳道,“范先生如今肯光临寒舍,某感激不尽。承蒙范先生不弃,愿从此拜范先生为师,学习治国安邦为臣之道。”说着,又是俯身当厅一拜。
范文程在明朝哪里受过这等礼遇,生了二十年有余,仍只空怀一腔凌云志,却无报国门。回想从前被明朝那些奸臣追杀,颠沛流离,亡命天涯。如今又见皇太极虽身为天皇贵胄,却对自己以如此大礼相待,不觉心性大动,只觉热泪盈眶,所谓知遇之恩,莫过于此。只是文人矜持,仍放不下架子,略一沉吟,“若说讨教也还使得,只是师傅二字,断不敢当。”
皇太极也不计较,只是微微一笑,“师傅肯收我了?”说着理袍子立起来。范文程略一点头,“八阿哥言重了。”
两人方坐定,待小丫头蕊儿上了茶,还没说上两句,就见安佑叩门进来,跪地回事儿。皇太极知道他是定弄清楚名兰她们的讲话了,就准他近前禀报。
好容易说完,皇太极一脸泰然,挥手让他下去,端起茶喝了一口,像是不经意的转眼望范文程一眼,恰巧范文程也正望向自己,一瞬愕然,随即放下青花瓷茶碗,听着茶盖碰出的叮啷声,“如今先生既然是我师傅,也就没什么相瞒了。”轻叹一声,“不瞒先生说,如今父汗要赐死三叔舒尔哈齐了。我真是痛心得很。”
范文程看了看他,“这话只怕是半真半假吧?”
皇太极一愣,又道,“我大哥褚英更是懊恼不已,父汗限期命他动手,我实在是怕大哥有妇人之仁,违逆父汗之命。我真是为大哥捏了把汗,担心他不肯动手。想问……”谁料话未说完,就见范文程起身要走。皇太极忙上前相拦,“师傅怎么不听我说完?”
范文程头也不回,道,“八爷不跟在下说实情,又怎要在下替您出谋划策?这差使范某担待不起。贝勒爷还是另寻高人去吧。”
皇太极怔了片刻,大笑着拉住范文程,“范先生果真是高人,早在与明兵交手时,就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试,真真名不虚传。”
范文程冷笑一声,“八爷既想用我为谋士,却又屡屡试探,为何?用人而疑,兵家之大忌!”
皇太极赔笑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我这也是怕先生身侍二主为难。”才说完,就见范文程正色道,“在下一直以为八阿哥是正人君子,谁料到竟也是如此生性多疑。范某再不才,也懂得知恩图报,八爷曾救得范某性命,范某理应以命相还。今日范某实在是看走了眼,选错了主子。八爷既对在下不信任,索性将在下这条贱命一并拿去。”说罢,就要抽刀自刎以表明心迹,皇太极见状,忙夺刀拦住,“先生这是何苦,我知错了,知错了还不行吗?”
说着,又恭恭敬敬将范文程请回上座,命安澜把守大门,方回身悄言道,“自从褚英从明总兵那儿回来,父汗就对大哥器重一日盛似一日,倒是对我等冷淡许多。大哥前几回连连吃败仗,父汗竟无任何责罚,连重话都没有一句,甚至还大行封赏,实在是有失公允,人心不服。再这样下去,只怕我等弟兄们辛苦打下的天下,就再也保不住了。还望先生能保全我大金江山社稷。”
接着把三叔舒尔哈齐谋反与父汗命褚英将其赐死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范文程一声也不言语,只是偶尔点点头。听到后来,索性抽身起来,在房内慢慢踱步思忖。瞥见案桌上那页墨迹未干的信笺,扭头望望皇太极,见皇太极略一点头,示意可以看,就上前取了来,浏览一遍,略一思考,提起另一支笔,重拟了封信,娟秀的隶书,尾字落定,皇太极这儿也正好说完了。
范文程一笑,捧着信纸拱手呈上,道,“贝勒爷先不着急想争权夺势,请先看看在下改的这封信。”……
且说柳香榭里,名兰送走珠宁后,心里就极不是滋味儿,心下明白,大汗面上虽对褚英客客气气,恐怕也是暗自提防了。只是常年在外征战的阿哥们迟钝些,感觉不到罢了。毕竟褚英外放十多年,押在明总兵手里,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做过些什么交易,这是谁也不能担保的。就算那人是自己亲生儿子,身为汗王,努尔哈赤也是不得不防。如今这般器重他也不过是个样子罢了,等褚英交了兵权,寻个差错,那杀戒只怕就要开了。
只是,她在褚英身边呆过,就算对他了解不了全透,也算是洞察肺腑。褚英对大金,对父汗,真真是忠心不贰,只是不善言辞,往往有话压在心底而已。如今受这份猜忌,真替他抱屈。
叹口气,回想着珠宁说的话,“这回大汗让我家爷去办这么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使,只怕是没安好心呢。光是大汗,倒还好应付些,若加上他那些兄弟……”
想到这儿,神色黯淡的瞥了一眼方才那黑影立着的地方。不觉一笑,安佑倒也聪明,承主子的命,既偷听了她们说话,又刻意留个影子在外面,也算给她们提个醒。冷笑一声,也亏得那道黑影,她和大福晋才没说漏了嘴。心里一动,轻声唤了一句,“银莲呵……”却再没了下文,转眸怔怔望着池子里的荷花出神,银莲听主子唤她,忙上前两步凑上去,“主子累了,回房歇歇吧?”名兰没吱声,只依允的点点头,兴许在这波澜迭起的地方,装傻才是自保的最好方法。
日头偏西,白天里的暑气仍蒸得人头昏脑热,闷沉沉上不来气,皇太极却缓步踏进名兰的卧房,边抬手免了外面丫鬟的礼。
进门见名兰正歪着身子,微散着头发蜷在湘绣蝴蝶纹脚踏上看书,顽心顿起,悄走到她身后,猛的把书抢了去,“看什么呢?”,只一夺,就看清了青色封面上《西厢记》三个朱砂大字,却不料名兰因不防备,吓得轻叫一声,匆忙扭头间,脑门正磕着了皇太极腰间的华清玉佩,疼得立马捂住头。
皇太极一见,忙丢下书,弯腰拉住名兰的手,细细察看,心疼的拥她入怀,“这傻丫头。”细细的吹拂着暖气,边轻柔的给她揉脑门。名兰见皇太极这般,有了些许感动,不觉中抬头轻吻了吻皇太极唇角,皇太极一愣,喉结一动,深深吻住名兰,边缓缓将她压到卧榻上,手指不经意间,已经划落衣襟,名兰脸涨得微红,“爷,别,这儿人来人往的……”
皇太极哂笑着,“这儿是咱俩卧房,谁敢来?”说着就要宽衣解带,名兰拦不住,只得侧过脸不看,缩在江绸被子里。片刻觉得自己的手被皇太极生生握住,扭头看时,他已经整个人罩在了自己上方,萦绕着的是若有若无的麝香气和的清淡的汗味,脸刹时变得一团绯红,见他轻撩着自己发丝,垂头吻上脖颈,慌得脑子里抽空了似的顿时没了言语,只是缩着身子,依偎在皇太极怀里,断断续续的嚅嗫着不要。
皇太极见她怯怯的柔弱样,更是爱到极致,恨不得含在嘴里呵护一番,正要**温存,不料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听见是安澜的声音,皇太极气得啐了一口,“猴崽子,爷正忙着呢,滚外面候着去。”说完还是该干吗干吗,一点儿不耽搁,名兰侧身想逃,却终躲不过在床上臣服的命运,只得陪着他一起尽兴。
片刻,风停雨住,皇太极臃懒的搂着名兰,“怎么样?”名兰一听,脸红的像是能滴下血来,微垂头,娇嗔着推开皇太极,“爷快忙正事去吧,别教安澜等久了。”
皇太极含笑点点头,一骨碌从卧榻上翻身起来,系着领口扣子。名兰侧卧在床上用凉丝披风裹身,边挪出手来,轻轻将他那身玉色箭袖上的明黄盘丝扣搭好,侧手又将华清玉佩下坠的络缨子捋顺了,方轻轻抬首看皇太极一眼。
皇太极早已垂头望了她半晌,当下目光相接,说不尽的爱意纠缠,名兰触电似的忙把眸子收转回来,在卧榻上做了个万福,直听着耳边珠帘子哗啦声响过,沉稳的脚步声远了,才重又抬头,看窗外的暮色青山,余辉点点,残阳斜照,烫得天地金黄一片,听那檐头铁马随风摇曳着丁当丁当两声,清冷幽远之心顿生。暮鼓晨钟,岂是一日之所得?<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