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勒爷英明……”安澜如卸重负般松了口气,却不敢抬头看名兰的眸子,只是又对着贝勒爷猛一磕头。
“那就走吧。”皇太极缓缓松开紧握着名兰的手,接过身后侍卫递上来的马鞭,提步要走,却犹豫瞬间,转头对名兰道,“那些花,你挑几盆自个儿喜欢的,放你屋子里。”
名兰微笑着点点头,凝神望着满园子的花儿,“银莲,你来。”银莲闻声上前两步,颔首道,“格格。”名兰信步走到一银盆嵌松石牡丹边,伸手用雪纺丝帕子轻拭品红色的娇柔花瓣,“你把嫡福晋请来,让她先挑两盆花去。”
“格格,贝勒爷不是让您挑吗?”银莲轻轻嘀咕一声。“你说什么呢?”名兰偏过脸静静望一眼银莲,银莲被那目光射得一哆嗦,只觉得寒气逼人,忙一福身,“奴婢这就去。”
银莲走后,园子里的小厮也忙得差不多了,见正午日头正高,暑气也渐渐泛上来,名兰就让他们都散去歇着了。自个儿一个独坐在凉亭里,环视院子,正觉得索然无味,可巧有只黄蝶袅袅婷婷飞了来,绕了半晌方歇落在她才瞧的那盆牡丹上,心头不觉顽趣涌起,悄悄起身提着衣服下摆,一步一步靠了过去,见那枝头的黄蝶扑扇几下翅膀,忙止住脚步猫着腰,待它重新停稳,才又小心移步。好容易到了蝴蝶边,掏绢子垫在手上,慢慢从它身后罩过去,猛得一扑,就只觉得有个小东西在手心里扑腾了。
刚想从缝隙里看看这只新抓到的小俘虏,就听着身后一声,“姐姐好兴致。”一惊,险些撒了手,忙掉身去看时,正是哲哲一身漱金丝藕合色对襟褂由小丫头子们引着走近来。名兰见了,不觉有些愣神,匆忙回神赶紧福了身,“给嫡福晋请安。”话未罢了,就被哲哲上前一步挽着胳膊扶起来,眼睛却只瞥名兰手心,“就咱们姊妹俩,快别顾那些礼数了。”名兰闻言,只得直起身来,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把手藏在身后松开手帕子,放了那蝶。
哲哲余光瞧见,惊叫一声,“呦,姐姐,那蝴蝶飞了!”
名兰也是一脸的惊异,顺势扭身去望,满眸懊丧,“可不是?!想是方才行礼时分神,让它给钻空子逃了。”心底却暗松口气,方才她要不把那蝶放了,现在它指不定被哲哲怎么着了呢?一面又安慰道,“这夏日本就蝴蝶翩跹,回头我再扑了给你啊?”哲哲璨然一笑,“那就仰仗姐姐了。”
两人说笑着,走到墙边一溜花盆边,“这些都是咱们爷专程派人去江南寻来的花儿,你先挑两盆去,我才好分给诸位姊妹。”名兰指着那些花道。
“这是爷的吩咐?”哲哲闻言一怔,见名兰微微颔首,旋即开心的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在这儿先谢过爷了。”
“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名兰抿嘴一乐,把哲哲推到那些花跟前,“好福晋,你快挑吧。”哲哲一路仔细的瞧过去,只觉得满眸琳琅,扑鼻沁香,倒不知道选哪株了。正犹豫着,看见眼前一朵硕大的晚霞紫牡丹,不由站住脚,细细观赏起来,正想开口要这花,四下一望,却惊这花儿是艳冠群芳,满园子的花,论娇艳,论富贵,真真是无花能及了。正拿捏不定,名兰瞧见,心底下明白她是相中这花了,轻拍拍手,对小厮道,“来啊,把这几盆牡丹,都移到嫡福晋房里去,小心些,仔细别磕着了。”
“姐姐,”哲哲想拦,名兰一笑,“方才我也想把这花儿直接送您房里去,又怕您不喜欢。妹妹这么尊贵,也就只有这花儿配得起了。”
小厮们两人一盆,通共八大盆,都拿雪丝绢子垫了花盆,由一名婆子引着,朝嫡福晋的玉香楼里抬去。一路上花枝颤颤,引得蝶飞蜂舞,好不热闹。一伙人正走在半道上,迎面撞见银莲从书房折回来,见这一路八盆牡丹颤悠悠朝嫡福晋那路上去了,惊得什么似的,忙拦着问道,“这是作什么?”
那婆子笑回道,“好姑娘,这是侧福晋叫咱们给嫡福晋抬去的,好歹不与你相干,就别问了。”银莲见她这般,不觉噎了气,“哪个侧福晋?”那婆子闻言,更是笑道,“阿弥陀佛,还能有几个侧福晋不成?那两个病倒的都不算数儿了。如今这贝勒府里,也就剩下贝勒爷最宠的那个了。”
银莲闻言,不觉心底叫苦,方才安澜专程回来替贝勒爷递话儿,就为了这几盆牡丹,说贝勒爷千叮万嘱一定要把这花留给明主儿,不叫旁人动的。如今可怎么是好,急忙道,“这花送不得,这是贝勒爷叫专门给主子留下的,你们还不赶紧给送回去?到时候贝勒爷怪罪下来谁担待得起?”
这边那马家婆子冷笑一声,“我倒是听谁的呢?好歹福晋才是正经主子,我再怎么没脸,也犯不着听你这丫头指挥。你少在这儿把四贝勒搬出来糊弄人,我那是被吓大的呢。”说着,就要从银莲身旁绕过去。银莲却也无法,在这儿干着急。转头瞥见名兰和哲哲,正被丫鬟们簇拥着朝这儿走过来,一时急得礼数也忘了。三步两步赶到名兰眼前。名兰方才就怪道银莲这丫头疯哪儿去了,才想着派人去寻呢,如今远远地望见她过来,也就松了口气,待到跟前儿,才看见她一脸惶急。
名兰又侧头去哲哲说笑几句,方嗔怪道,“才哪儿疯去了,让你去叫人,人影都不见了。”银莲压低声音说,“方才安澜专程折回来传爷的话,这些花是专门给您留的。如今您又给送人了,这可怎么是好?”
名兰闻言,只愣了一瞬,旋儿没听到似的又掉过脸和哲哲说笑了。银莲见主子这般,更是没了主意,心里思忖着回头这事儿,贝勒爷不还得怪她头上?又想起平日里四贝勒治下素习以严相称,只怕自个儿被撵出去,眼下兄弟父母又是死绝了,自己孑然一人无依无靠,不觉有些气怯。见名兰依旧只和哲哲说笑,并不答理她,又瞥见雨杏在一旁垂头跟着,也无往日的亲热,更是寒意渗骨,连天地也跟着灰暗起来。
好容易熬了一路,跟随着送哲哲回了暖阁,眼瞅着一切都安排妥当,名兰一行才退出来,自顾着又回了花园口。待到小丫头子和小厮们都退了老远了,名兰才缓缓坐在绿玉般琉璃瓦铺顶的凉亭下,“银莲,”名兰轻牵住银莲的手,示意雨杏沏了碗花茶来,“方才没答理你也是不得已。送出的怎好收回?我东西送都送了,再饶得嫡福晋听那些闲言碎语,好没意思的。倒是越性给了她,日后就是再有什么不是,也不与咱们相干了。”
银莲听得这般言语,方抬起头来。名兰见银莲脸上似有泪痕,不觉失声笑起来,“这丫头真真是个实心眼儿,这么点小事,怎么就吓哭了?”边说着,边拉住银莲拿手帕子沾了温水给擦。“你放心,你贝勒爷哪里会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你呢?”雨杏闻言赶来看时,也笑个不住,“咱们可都没招你,你哭你的,别推我身上。”
“这坏透了的小蹄子。”银莲哧的笑出来,“你说不干你的事,那我问你,方才我回完话你为什么不答理我?”
雨杏听这般问法,忙道,“这丫头疯了,亏得你还问得出口?你方才站我旁边一脸凶神样儿,我还道是哪儿作的不是招了你。谁还敢答理你找不自在呢?真是委屈死了。”
“这么说原来是莲儿自个儿不是了。”名兰抿了口茶笑道。“自己一副哭丧脸唬得人家不敢亲近你,你怨谁?”这边说笑着,只当是太平了,只是天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呢?哲哲那儿早有丫头回明了这花儿的事。虽说终究是到了自个儿手里,可不是贝勒爷亲自给的,味道自然也不同,心里难免醋意泛起来不自在。哲哲又是个极不会掩饰感情的,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出那表情来了。
一边立的丫鬟西翠是前三日才从二等丫鬟里同真梅她们一道选上来的,如今分在嫡福晋房里伺候,也着实有些姿色娇艳,老想在主子面前变着法儿卖乖讨赏,好让人另眼相待。只恨平日里在跟前侍奉的喜儿,落晴这些大丫头们,个个比自个儿还稳重聪慧。偏巧今儿她们都放出去歇假半天,西翠见随行伺候的丫鬟们就自己最大了,更是觉得今儿非得卖弄回才显忠心。如今见哲哲脸沉着不自在的样子,哪里还按捺的住,忙凑前递了杯才散好的香片茶,见机劝慰着,“主子您就别生气了。”
这边哲哲正想起今儿那些跟前伺候的女孩都放出去歇假,眼前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正好听着耳边这么一声劝,忙抬眼望去,见是出落的挺水灵的一名丫鬟,虽有些面生,比起底下那些小丫头子们神色眉眼,倒是很不同。若不是知道她不过是名丫鬟,放到普通人家儿,比那些小姐们还强些。
只可惜造化弄人,冷笑着长叹一声,自个儿不也是莫名其妙就嫁到爱新觉罗家当儿媳妇儿了吗?白白烦神这些懊恼,受这些窝囊气。想着,不觉也动了三分伤心。接了西翠手中的茶,本想低头拿茶盖撇开茶沫,却发现已经被这丫头收拾妥帖了。心里多了几分满意,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方抬头问起她的姓氏家住这类的寻常问话。<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