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翠楼重新开张的这一日,冷清得让我很是纳闷。
坐在冰心阁里往下张望。花街一如往常地热闹,可以听见对面楼阁里,姑娘们弹奏的丝竹琴声。而我的紫翠楼……我撇了撇嘴,扫一眼立在身侧昏昏欲睡的扇儿。她穿着翠色的罗衫,袖口上打着细细的双色彩线,衬得肤色极白皙。
过了四月,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我晃着团扇靠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吃葡萄。
……到底是怎么搞的?不过是关张个两三天,这一前一后,落差也忒大了点吧?
扇儿的脑袋一偏,磕在榻头的镂花木雕上,立时弹起来,眨了眨迷蒙的双眼。我轻笑一声,“要是困得受不住了,就去歇息一阵吧。”
“不困不困。”她甩甩脑袋,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我叹了口气:“我也想困啊,可惜这楼子我还得好好看着。”说着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全身的肌肉稍事放松,困乏便去了大半。我走到扶栏边,正对着紫翠楼外的街道。
“俪兮姐姐,咱们今儿个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啊?”扇儿挠挠头,一脸困惑。“为什么一个客人也没有呀?”
“我比你还想知道为什么呢。”摆了摆扇子,我转身往阁子外头去。
楼里一切如故,只是姑娘们都无精打采地待在各自的屋里,几个龟奴也鲜有地聚在一起犯春困。平日里喧嚣的厅堂里,现在安静得能听见蚊子叫。
细小的噼啪脆响声传来。我的视线落在堂内立柜后头的洛安身上。他略略抿着嘴角,一手持账簿,一手不紧不慢地拨动着一只算盘,似乎是在核对楼里从前的账目。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二楼的扶栏前,楼外的鼎沸人声,完全与这儿无关。
半晌,洛安抬起眸子来,见我站在楼上,便冲我抿唇一笑,“杜阿姨,您起来了?”
“我早就起来了。”我慢腾腾地扶着栏杆下楼来,语间难掩怨怼,“好歹是重新开张的日子,我心里紧张得很,卯时一过就把扇儿扯起来了。”
洛安的笑容转为苦涩:“今天这模样,安儿也实在不曾料见……”
楼外,豁亮的天光撒进门槛来。只见有人往内张望,却没一个敢踏进门的。
我放下手中的团扇,与一个贼兮兮的男人对视。他愣愣地盯着我,嘴巴毫无德行地敞着,亮晶晶的口水就要溢出来。我忽然勾唇一笑——就像是从前的画裳那样,摆出最魅人的笑容,纤长的手指点上红唇,轻轻一按,酥声道:
“爷,不进来瞧瞧?”
那男人把口水吸溜进去,眼里两重颜色天人交战,一则为“欲罢不能”,一则为“惶恐不安”。他在楼前来回踱步,可就是不敢越过门槛,仿佛面前当着横着一个雷池。
自找没趣。我正要转身离开,却见从前的常客,太仆寺的殷大人路过。他本能似的往紫翠楼的大门走来,忽然身形一顿,抬起头来。
“哎呀,这不是殷大人吗?怎么不进来坐坐?”我娇笑着走出门去。
殷大人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摆手连连后退:“不不不,杜老板费心了!今日老朽只是凑巧路过贵处,没……没打算……”
“殷大人不来,婉月她们可都想您得紧呢。”我继续笑嘻嘻地靠近他,“您当真不进来?”
他的眼中早已动摇无疑,可身子就像是给一根绳儿拴着一样,死活也不肯靠近我。
“当真不必了!杜老板,老朽还有要事待办,先告辞了!”说完,这位“老朽”三步并作两步跑掉了。我的眼光追着他,直直跟随他跑进了另一间花楼里。
用团扇掩了口,遮去我的咬牙切齿。
中邪了!真他娘的中邪了!
在门口愤愤难平地站了一阵子,其间有十数个男人流着哈喇子勉强拔走黏在紫翠楼里的视线,仍旧无一人敢踏入楼里。我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终于忍不住,伸手逮住了一个恋恋不舍即将离去的常客,欺身靠近:
“陈爷,今儿个您也不准备进去同姑娘们叙叙话么?”
他几乎要在我手里挣扎起来,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只得抽着嘴角说:“杜妈妈,你就行行好,放过我成不?我是真不想来啊……”
“不想?”我眉梢一挑。满脸**中烧的死相,还有胆儿说不想来?我没见着这花街附近有什么能让你们群起而入的机要府衙啊……难不成都是“碰巧”经过我的紫翠楼?“陈爷,您是不想,还是不敢呀?”
“不想!绝对是不想!”这厮摆手摆得骨头快要断了。“杜妈妈,求你放过我……”
我松了手,他立刻一溜烟跑远了。我在后头大声招呼道:“慢走啊陈爷——今儿个没让您尽兴,下次一定给您补上!您要常来啊!”
不料,那陈爷居然又折返回来。他满脸冷汗,对我拱拱手小声说道:“杜妈妈,算我求您了,您刚才那一嗓子,可得让多少人误会啊!您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咱们一个小官在上头混,也不容易啊……”
“怎么了呀陈爷,您好歹是个正四品的大官,谁能把您吓成这样啊?”我一面给他打扇一面问道。
来吧来吧,告诉我到底是哪个蔫儿坏的家伙捣的鬼。
“杜妈妈,您真是……”陈爷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终于压低声音说:“实话告诉您吧,上头盯得紧啊。新来的御史台的大人放了话出来,要是给逮着谁逛花楼,咱们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可还是不对啊,虽说您的苦衷奴家明白了,可那些不当官的人呢?本来进出这紫翠楼的,也不全是当官的,该不会御史台的连咱们这些平头小百姓也盯着看着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杜妈妈,您快放开我吧!”
松了手,陈爷如蒙大赦,飞也似的跑没了影。我抱臂站在原地,心里更是纳闷不已。
这御史台是不是管得太宽了点儿?
“您打听到什么了?”见我进来,洛安抬头问道。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吧。”这一问,反而搅得我更莫名其妙了。
“先前您不在楼里的这些日子,安儿倒是听到不少传言。”洛安垂下头,继续拨弄他的算盘珠子。“……说您和几位王爷来往甚密,紫翠楼也由许多贵人们暗中保着……之类的。”
“不过是些风传,要不了多久就没人这么说了。”我叹息,趴在柜台上懒得动弹。
忽然,我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来盯着洛安:“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些风传……?”
“杜阿姨,若只是如传言那样,他们根本没必要怕呀。”王爷也管不着百姓上花楼吧?
也对。我点了点头:“那我可真不明白了。照这么下去,咱们撑不了多久就得关门大吉。”
洛安微微一笑:“其实,只要紫翠楼不是花楼,那不就好了?”
我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