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
帝都乐坊花街,紫翠楼。元日之夜,生意难得冷清下来。
我独自坐在馨月阁中,温一壶好酒自斟自饮。唯独这一日,我是自由的。没有臭男人们的纠缠不休,没有老鸨儿的呼来唤去,甚至不用上妆更衣。虽然平日里多是花枝招展的扮相,无论佩饰还是衣裳都极尽夺目之能事,不过我还是喜欢素面的轻松。不施脂粉,绾个简单的髻,看书或是弹琴,做自己想做的事。
抬头望入深黑的夜幕,有细小的雪片袅袅飘落。
“好想看花灯去啊……”扇儿在我身侧叹气,“听说城东彩梁街的花灯最漂亮了,每年都逮不着机会去看,只在这冷冷清清的乐坊守着,真是无趣……”
我笑了笑,“反正今夜也没什么人来,不如咱们去城东看看?”
“真的行?”扇儿一脸惊喜。这个年方十三的小姑娘望着我,小脸上写满期待。“那、那咱们准备一下,现在就去吧?”
“能是说走就走的么?”我拢着裘袍起身,“得先行告诉鸨儿妈妈一声,否则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人影,就怕你回来得挨揍。”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光亮的镜面映出我的身影。
清瘦的腰肢,修长的手臂。一芽尖俏的下巴藏在裘袍领口的软毛里,弧度曼妙。伸手抚上镜中人的双眼——这双看似明亮的眸子,深色的眼瞳里藏满了不可知的故事,因而显得更加沉静。
“俪兮姐姐要上妆吗?”扇儿问。
我收回手,低垂的羽睫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不必,天色已暗。”镜中人转过脸,“我先去找鸨儿……”
“画裳!画裳呢!”
吱呀一声,馨月阁的门打开了。冷空气灌进来,我微微蹙了眉,下意识拢紧裘袍。见是鸨儿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心中便隐隐有了预感:今晚怕是与城东的花灯无缘了。
回头正看见扇儿失望的脸。我歉意地冲她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转回头来:
“妈妈有何事?”
鸨儿一脸讨好的笑:“何事?自然是好事!”她朝着门外一努嘴:“生意来了呗!”
我看着她满脸油脂的圆脸,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哪家的少爷公子?”
“没见过脸的,不过穿得倒是人模狗样。”她摆了摆手,“得了,别管这么多了,赶快打扮打扮,别让那位公子久等了!”
“画裳明白了。”
鸨儿扭着硕圆的身子下楼去了。扇儿走过来,拿起玉梳:“俪兮姐姐,来梳头吧。”
我看着她,尽管她竭力地藏起失望的情绪,但是我知道她是不甘心的。
难得的元夜花灯会,不是么?
“扇儿,把玉梳给我吧。”我笑了笑,“我自己来。”
“俪兮姐姐?”扇儿一脸不解,“鸨儿不是说叫您去……”
“是叫我一人去而已,”我自她手中拿过玉梳,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中再度映出我的脸,沉静如秋水的眼眸,没有一丝紊乱。“所以城东的花灯,你自己去看吧。”
扇儿见我梳妆完毕,换上轻便的罗裳。她的表情很复杂。
“你去玩,不好么?”下楼前,我侧首问她,“一年一期的花灯,晚了便错过了。”
“可是……俪兮姐姐不能去。”她低着头。
“无妨,不是还有明年的么。”我微笑,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先下去了。你替我去城东看看花灯,是不是真如传言的那样漂亮,回来讲给我听,好不好?”
转身下楼,可是我知道扇儿一直站在那里,并未离开。
真是个倔小孩。暗自叹道。
“画裳!”鸨儿又在大喊大叫,“快点下来呀!”
我托了托稍显疏松的发髻,扬声:“来了!”
一楼的厅堂,一年一期的冷清。寥寥无几的客人,以至于姑娘们的笑声都显得有些突兀。我理了理前襟,提着轻软的裙摆下楼。只需拐个弯,便可以见到鸨儿和那今晚买下我的公子哥。
我自动换上甜蜜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叫公子久等了。我就是画裳。”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闻笛。年方二十一的翩翩公子,乌衣玉冠,星眸剑眉。只是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暗色,仿佛美丽的琥珀上点了金墨,自有一分明澈。这与平日里来寻欢作乐的那些家伙很是不同。见我施施而来,眼底掠过一抹惊艳,很快又恢复平静。
……哦?定力不错嘛。我笑嘻嘻地在他身边坐下。
“嘿嘿嘿,苏公子,这位就是我们紫翠楼最俏最红的画裳姑娘!”鸨儿将我推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