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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讯(2 / 2)

容央只差跺脚,大声道:“一去去十年不回来,你还要我干什么,我还要你干什么!你干脆在那边重新成一个家算了!”

庭院里的丫鬟小厮给她这一吼,吓得敛容颔首,动不敢动。

褚怿直勾勾看着容央,坦然道:“嗯,那个地方确实需要一个家。”

容央一怔。

庭外吹来的风似乎更燥热了,容央只感觉气血像在往脸上涌着,褚怿握住她肩的手抬起来,在她粉红的脸颊掐了一下,笑:“莺莺成全我吗?”

那被他掐过的肌肤,刹那间更热更烫了。

一定……是刚刚太气了。

容央转开脸,重新往内院走,矜持道:“你这是邀请我跟你一起去易州么?”

褚怿跟上,心情慢慢好起来,道:“是。”

容央道:“可是那个地方那么远,跟京城相比,环境那么差,生活那么苦,我不是很想去呢。”

褚怿道:“但那边有骁勇善战的悍将,有你朝思暮想的情郎呢?”

容央心道自恋,白他一眼。

褚怿眯眼。

容央敛回目光,倨傲地道:“那你求我啊。”

褚怿笑,低头在她耳畔求:“我求你。”

容央哼一声:“没诚意。”

褚怿掀眼看她,又低低附加一句,容央脸转开,很严格地道:“还是没诚意。”

褚怿道:“那要怎样算有诚意?”

容央肯定是不会讲的,扔下一句“你自己想”后,扬长去了。

最近,驸马爷除忙活突然剧增的公务外,还多了一项每日必须殚精竭虑的任务——哄嘉仪帝姬开心。

哦不,准确地讲,是求嘉仪帝姬顺利生产完后,心甘情愿地带着孩子跟他去易州。

所谓“君子有成人之美”,阖府上下的丫鬟小厮虽然算不上名义上的君子,但在“成人之美”这一桩美德上,还是发挥了各自极大的智慧及热情。

雪青建议褚怿多抽时间陪伴容央,毕竟分娩的日子也就这两日了,容央嘴上说着不怕,其实越临近那个日子心里越发憷,每次奚长生来看诊,都要揪着人家反复确认一大堆。

荼白建议褚怿重操旧业,把去年给容央筹备生辰礼物的那股魄力拿出来,多给容央制造浪漫,一则缓解容央对分娩一事的恐惧,二则用糖衣炮弹俘获容央的心。

褚怿于是在一日下朝时对百顺开了尊口——如何在这种时候制造浪漫?

百顺二话不说把车赶到了百味斋。

上车来时,百顺把手里的三袋糕点——蜜糕、献餈糕、山楂糕逐一给褚怿看过。

褚怿盯着他故作高深的一张笑脸,眼神又冷又鄙薄。

百顺嘿然道:“郎君,这就是你不懂了。

给小娘子们制造浪漫,关键呀,其实并不是弄多大的架势,而是走心!”

褚怿眉峰微微一挑。

百顺得到鼓舞,继续道:“您看,上一回呢,生辰礼物已经闹过大阵仗了,要是再往那路数走,除非把半个汴京城租下来,否则也难再令殿下感动落泪,倒不如,干脆换一种路数。”

说罢,又把那三袋纸包的糕点举起来:“这三样点心,郎君可还记得吧?”

褚怿记得,去年第一回讨容央欢心,就是送的这三样。

得到点头后,百顺深感孺子可教也,微笑道:“所谓第几回都不如第一回,今日郎君要是拿着这三样东西回去,就着烛灯跟殿下忆一忆初初大婚的情形,讲讲她那时的模样,说说这糕点的滋味,再聊一聊自己如何一不留神就倾了心,聊完后,拈一块糕点喂过去……保准马到成功,事倍功半!”

百顺说罢,得意地耸了耸眉。

褚怿的目光由他转至那三袋糕点,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眼神显然不那么鄙薄了。

在很多方面,他还是一点即通的。

金乌西坠时,马车在帝姬府前停稳,脉脉余晖穿过石狮边的青松,把白墙映照成深浅不一的绯红。

褚怿提上那三袋糕点,掀帘下车,刚一踩在青石地砖上,一人蓦地从斜方冲将上来,褚怿举起糕点偏开身,那人嗷一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褚怿定睛看去,眉头一皱。

摔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挎着药箱、跑得满脸通红的奚长生。

“奚大夫?

你这……”坐在车前拉缰绳的百顺倒抽口气,不及慰问完,奚长生抱起摔在一边的药箱爬起来,灰尘都不拍就又要往里冲。

刚冲上一级台阶,又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过身对上褚怿的目光。

“要生了……”奚长生喘着大气。

褚怿举着那三袋糕点站在原地,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奚长生急得快哭:“殿下要生了!”

产阁外,一堆人忙进忙出,喝令声、惊叫声嗡嗡地响在耳畔。

褚怿被百顺推至阁外的石桌前坐下,满耳只是一个声音——容央的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奚长生已进得产阁里去,隔着垂帘在听稳婆汇报情况,并根据情况判断凶吉,看这一胎是否能顺利生下。

容央年纪很轻,又是个比较爱动的性子,因而照奚长生的推测,这一胎应该不算难生。

可是,再怎么不算难,分娩前那数个时辰的阵痛总是无法免除的,容央并不是擅于挨痛的人,脸色苍白地躺在床褥里抓着被衾呻*吟小半时辰后,泪水就开始一个劲地流。

褚怿守在外,脸庞紧绷。

似血残阳铺在他阴沉的脸上,又从他脸上隐没,那张本就不算和善的脸遁入夜幕里,乍看去,更显得阴鸷瘆人了。

屋里各式各样的声音已轮番来了不下三遍,百顺亦等得心焦,转眼看褚怿脸沉成那个模样,更心急火燎。

灵光闪动间,百顺抓住一端水进去的丫鬟,低声交代道:“驸马爷给殿下准备了一份大礼,特别浪漫、特别走心的一份大礼,你进去告诉殿下,叫她务必咬牙挺住,千万要顺利生下孩子,尽快把这大礼收下去!”

丫鬟点头如捣蒜,感动地赶入产阁里。

百顺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半,回头,褚怿坐在石桌前,正面无表情地吃着一包打开的糕点。

百顺:“……”

“那个,郎君……”

百顺挪过去,如鲠在喉。

褚怿这个吃糖的动作和神态,俨然是心里烦躁得不行了。

以往在大战前夕,如遇诸事不顺时,褚怿便是靠不停地在嘴里塞糖来稳定情绪。

吃糖能让褚怿镇静,能让褚怿在慌乱无措时获得安全感,这是糖里的甜味给的,也是云氏临终的前抚慰给的。

百顺看着褚怿一块一块地吃着那包蜜糕,目光却凝在虚空里动也不动,阻止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讲不出来。

蓦然间,一记尖叫划破夜幕,从窗内迸至耳边,褚怿眸光一瞬间聚拢,转头朝产阁看去。

百顺亦心头一震,继而明确地道:“是荼白叫的……”

褚怿:“……”

一记尖叫响罢,阁内传来的是铜盆落地、热水四溅的声音,百顺解释道:“太紧张,不留神把盆打翻了,不是故意叫的,不是故意叫的……”

褚怿绷紧唇,打开第二袋糕点。

夜幕渐浓,初秋的凉风缠裹在身上,扑打在窗上,吹得阁中那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越发七零八落了。

百顺急得满头汗,在院里徘徊来,徘徊去,最后忍不住上前隔着门询问情况,所得的结果却仍是重复了一晚上的“快了快了”。

转头再看褚怿,一袋蜜糕、一袋献餈糕都给他吃完了,现在整个人坐在夜色里,纹丝不动,浑然个石化的雕像般。

百顺心焦:“这生孩子怎么这么难……”

夜色一点点变浓稠,产阁里的动静却一点点变得微弱,一丫鬟推开门,应奚长生所言出来禀报情况,称容央还在阵痛,这会儿痛得彻底疲乏,趁着痛感收歇的档口睡过去了。

她说睡过去,毕竟是顾虑到褚怿的感受,实际上那疼得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哪里可能睡得过去呢?

可饶是如此,百顺也仍是胆颤:“那,那这痛得痛多久啊?”

这都折腾快三个时辰了,再痛下去,便是当事人无碍,外头等着的那个都得揪心揪死了。

丫鬟道:“这个……稳婆说痛三两个时辰的有,痛上半天甚至一天一夜的也有……总之,每个女人生孩子前,总是得经这一遭的。”

话声甫毕,阁里传来稳婆的召唤,吩咐立刻再打一盆热水,丫鬟诶一声,忙去准备。

与此同时,一声哀叫在阁里响起,叫完一声,又是一声,一声胜过一声辗转痛苦,竟是容央的声音又回来了,且更大声,也更失控了。

百顺心头一凛。

“要生了……是要生了!快把热水端来!”

“殿下使劲,对,就是这样,再使劲啊!”

百顺心惊肉跳,回头看时,褚怿竟不知何时站起来了,一双眼鹰隼也似的盯着那扇烛火昏黄的窗户,一瞬不瞬。

百顺又忙跑过去安抚他,拉着他重新坐下,然而产阁里的动静却半分不令人心安,先是稳婆丫鬟们七嘴八舌的号令,后又传来容央撕心裂肺的大喊,到后来,那沙哑的喊声竟还带了哭腔。

“我不生了——”

蓦然间,一声哭喊划破夜幕,利剑一样扎入一人的心窝里,褚怿遽然转头,烛影昏乱,容央沙哑的喊声变成绝望的痛哭,用着最后的力气嘶喊着“太痛了”“我不要生了”“我不生了”……

褚怿的心脏一瞬间被攥得死紧,攥得畸形,通红的眼眶边已蓄了泪水。

百顺悬着心道:“郎君你可别往里面冲啊……这回你就算冲进去也于事无补,里头有神医奚大夫在,自能化险为夷……再者殿下大福大贵,吉人自有天相,今晚一定能平安无恙地把孩子生下来的!”

百顺忧心忡忡,极尽所能地压住褚怿上涌的冲动。

褚怿一声不吭地坐在石凳上,盯着面前最后一袋糕点,动手把包装外的丝绳和油纸拆开,拿了一块糕塞进嘴里。

百顺看过去,脸色一变。

糕点的香气顺着风飘至鼻端,香得新鲜又浓烈,百顺瞪大眼看着那包被褚怿一块块消灭掉的东西,不敢置信。

那是郎君最怕也最恨的山楂糕啊……

产阁里又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奚长生等人的鼓舞,也有稳婆的指令,容央的喊叫。

褚怿坐在石桌前,不再扭头乱看,只是默不吭声地吃着那一块块红彤彤、酸溜溜的糕,仿佛忘记了它的滋味,忘记了它的口感。

他只是吃着,嚼着,吞咽着。

冷静着,克制着……

及至油纸见底,褚怿摸空,产阁里骤然传来一记响亮的婴孩啼哭,仿佛尘封的宝剑裂土飞出,光耀千里,刺破穹庐。

下一刻,报喜的声音从阁里传来:“生了,殿下生了!”

褚怿盯着狼藉的石桌,抹去唇上的糕渍,静默良久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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