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越想越匪夷所思,实在不明白这表姑娘今夜唱的到底哪一出,就算是心中有愁,夜不能寐,要寄情于声,也该自去她那后院里吹去,跑来这地段折腾人,那不是存心找茬么!
林雁玉面红耳赤,热泪还挂在脸上,更显狼狈至极:“对不住,我……”
小厮瞧她这模样,也是感觉可怜,摆摆手,解释道:“这个湖心亭,一边住着府上的四爷,一边住着大郎君,眼下还有帝姬也歇在那儿,寻常时候,外人都不该来的,更何况是大半夜,这万一冲撞了,我们这些小的也担待不起啊。”
林雁玉张口结舌,越听越有颜面扫地之感,所谓“外人不该来”“小的担待不起”,话里话外不就是影射她不是府上人,寄人篱下,不守规矩么?
林雁玉无地自厝,用力把脸上泪痕揩去,哽声道:“我知道,你不用说了,我这就走。”
小厮重又看她一眼,然而终究没有多言,“诶”一声,掉头便去了。
亭外湖风沁凉入骨,细密如针,再无一丝清爽之意,林雁玉攥着玉屏笛,压着怒火,含恨朝闻汀小筑的方向看去。
碰巧前去探风的丫鬟再次返回。
“姑娘,你……”
丫鬟被林雁玉此刻的表情所惊,然而还没问完,便给林雁玉打断:“有动静了吗?”
丫鬟默了默,道:“有了。”
林雁玉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便欲赶去截人,丫鬟忙不迭把她拦住:“姑娘姑娘,我话还没说完,那动静是……”
林雁玉不耐烦道:“是什么?”
丫鬟道:“是主屋里……叫水了。”
林雁玉驻足,蹙眉道:“叫水?
什么意思?”
丫鬟尴尬道:“就是……大郎君和帝姬刚刚,那个了呀……”
次日,云澜苑上房。
林雁玉依旧跪坐在文老太君榻前的那块蒲团上给她揉腿,但这一次,揉得漫不经心。
文老太君默不作声把自个那条腿抽回来,笑着道:“怎么今日瞧着,很是憔悴哪?”
林雁玉有苦难言,强笑道:“没有……”
文老太君端详着她,欲言又止。
昨夜闻汀小筑那边,她自然也有眼线盯着的,叫水一事不提,林雁玉跑去湖心亭里吹笛,最后被褚晏派小厮喝退的细节,亦有人给她汇报得清清楚楚。
原本以为是个八面玲珑、心思细腻的姑娘,怎么实际行动起来,就像缺根弦了一样?
文老太君心中叹息,看林雁玉的眼神多了两分遗憾,便欲宽慰一二,丫鬟打帘来报,嘉仪帝姬又来请安了。
这日陪在上房的仍旧是周氏。
一行人互相见礼过后,容央照旧去文老太君身边坐下,林雁玉跪坐在斜对面,眼一抬,脸色顿时一变。
容央今日绾着高高的朝天髻,纤长白皙的脖颈无一丝头发遮挡,银镶琉璃一珠耳环摇曳的地方,正贴着下颌底下,而下颌底下,赫然是一块暗红的淤青。
有劳昨夜丫鬟顺着“叫水”一事提点,林雁玉现在十分明白,眼前的这块淤青,绝非彼淤青。
心脏蓦然像被尖利的爪挠过,林雁玉绷紧脸,僵硬地转开视线。
文老太君何其眼尖,自然也早把这一处细节看进了眼中去,笑着跟容央东拉西扯,有意避开昨夜的话题。
容央任她拉扯,等她拉得差不多了,方慢慢道:“奶奶今日再给我说一些驸马小时候的事吧。”
文老太君愣了愣:“嗯?”
容央微笑:“就是小时候驸马和雁玉的事呀。
我原本一直觉得,驸马是一个特别无趣、特别不解风情的人,昨天听你们聊,才知道他原来有那么多可爱的地方,回去后,越想越有意思,可惜呢,到底没有听够,所以今天来,还想再多听一些。”
文老太君显然意外,把细细的双眼尽量瞪大起来,容央歪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洗耳恭听。
文老太君敛神:“哦,那个……”
眼神闪烁,把嘴张开,话至喉间,猛地惊觉根没料——就褚怿和林雁玉那屈指可数的事儿,早在昨天就给她俩边讲边编地掰扯完了,这档口还从哪儿讲去?
文老太君心念电转,把雁玉捕入网里:“雁玉,你来说。”
“……”林雁玉正黯然地走着神,闻言明显一愣。
文老太君笑着提醒:“殿下想听你和悦卿小时候的事,你……再说说呗。”
林雁玉难以置信地看向容央,容央蔼然笑着,静等她开口,林雁玉局促地敛回视线,想了想,重振旗鼓道:“十岁生辰那天,悦卿哥哥来我家中做客,在后院玩时,陪我一起投壶,但是我太笨,怎么投也投不进去,后来……”
“后来,驸马就从后面握住你的手,低着头,手把手地教你投。
最后,你明明投中了,他却还笑你傻气,边上的那些小孩都说他是故意的,越说你傻,他就越有机会再教你投……”容央笑眯眯的,“这个昨天说过了。”
“……”
周氏和文老太君眼看别处,林雁玉白着脸愣在那儿,缓过神后,继续道:“十一岁那年夏天,我来府上玩,碰巧悦卿哥哥的朋友也在,有一个一看见我,就……”
“就上来跟你搭讪,把驸马气得不轻,练武场上切磋时,打得那位朋友满地找牙的……这个昨天也说过了。”
容央颦眉,不满意道:“雁玉,你要认真地讲,不能敷衍我呀。”
“噗——”
坐榻边上,周氏忍俊不禁,笑完忙把嘴掩住,作势喝茶。
容央四平八稳地坐在榻边,眼盯着底下的林雁玉,唇边有笑,眸中有刀:“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