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
五月五,又曰浴兰令节,朝中休沐三日。
虽然府上的家主要到别处过节,但天一亮,帝姬府还是里里外外地忙开了去,钉赤口,挂菖蒲,焚药晒书……热热闹闹,波波碌碌。
辰时,褚怿衣冠周整走入主院,照例在梧桐树下先等过一刻钟后,缓步入内。
昨夜陪那小祖宗选礼物,很是折腾了一阵,精力充沛如他者尚且沾床就睡,屋中那位只怕情况更糟。
这会儿可别还没起床。
刚入外间,却见已有丫鬟自内捧着用过的水盆出来,屈膝朝他行礼。
褚怿点头,眼往屏风后望:“帝姬起了?”
丫鬟禀道:“回驸马,殿下一个时辰前便起身了,此刻正在梳妆。”
褚怿意外,示意丫鬟退下后,有意退回屋外继续等,可不知为何,脚下竟不肯动。
重重屏风后,依稀有少女声音飘来,褚怿眼神微动,循声而去。
明媚晨光自窗柩外斜倾而入,洒落在层层屏风及半卷的垂幔间,褚怿一步步往内,穿过灿阳,内室中,那人娇憨的声音越发真切。
一点一点,近至耳边。
“唉哟,这唇脂颜色不行……”
“簪子怎么挑的,换一个……”
晨晖铺陈的镜台上,各种质地的首饰琳琅满目,一只玉手辗转期间,挑来拣去,无一满意,荼白忙去抽屉里取来另一盒金镶玉的头面。
刚打开给座上人看,一道薄薄暗影落下,荼白抬头:“驸、驸马爷……”
容央一惊,不及转头,那人的脸已被镜面映出。
褚怿目光在前,两人视线交汇于镜中。
容央立刻垂眼。
褚怿唇微挑,往下看,片刻,从那堆花花绿绿的金银首饰里挑出一支金穿玉满池娇荷叶簪。
容央看过去,眼一亮。
那金簪虽为金质,然卷曲的荷面却是翡翠制成,其上镶嵌六朵金莲花,中间两朵大的含苞待放,外边四的小的羞颜正开,被斜曦一照,金碧交辉,在他手中流转光华。
这样集典雅与冶丽一体的首饰,正是容央心头之爱。
可怎么她刚刚就没能拣出来?
容央郁郁,隐约又有一丝窃喜,这人看着粗糙,仔细相处下来却也不乏可取之处,至少能准确分辨她的喜恶这点,就是许多伺候多时的宫人也难做到的。
想来是的确对她上心的缘故吧。
容央脸色渐霁,褚怿看她不否决,一笑,把金簪递给荼白。
荼白忙放下手里的那套头面,接过来,给帝姬插上。
“唇脂还换吗?”
褚怿开口。
容央想起这茬,又慌忙起来,低头去挑选唇脂的颜色,一口气抓来三盒给褚怿看。
褚怿这回除开都很红以外没能看出其他差别,但知道不表态又不行,便随手一指。
容央大喜:“我也正是想用这一款。”
一时对眼前人更为刮目,颇有点知心知意、相识恨晚之感。
褚怿笑笑。
那边雪青用容央挑中的唇脂给她上妆,褚怿看着,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往那双逐渐被染红的唇。
容央是很惊艳人的长相,脸小肤白,五官精致,无论是灵动的大眼还是小巧的琼鼻,都极具古典美感,只那一双唇,虽不大,却丰满,于妍丽之外,另增几分娇憨。
古人向来是青睐所谓樱桃小嘴的,但到她这儿就变了数,一眼看毕,最勾人“起意”并不是那螓首蛾眉、善睐明眸,而是这双并不合时人审美的唇。
风流婉转,可媚可憨。
至少于褚怿而言,是这样。
思绪沿着这条线一飘,某夜初尝这唇的滋味又涌上心头,褚怿立刻撤开视线。
走神间,袖子被人拉了拉,褚怿低头。
容央仰着头朝他一笑,那双丹唇扬起,性感的弧度,如划在他胸口。
“如何?”
朱唇贝齿,呵气如兰。
褚怿喉微紧,屏息:“不错。”
汴京城中多权贵,然权贵之中积代衣缨、鸣钟食鼎者并不多。
建府逾六十年的忠义侯府,即是这“并不多”中的一个。
巳时二刻,容央跟在褚怿身后,走进长戟高门的侯府,忙碌周遭的丫鬟仆人不迭上前行礼,数量之多,级别之繁,竟较帝姬府更胜一筹。
因是过节,府中焚香不断,间或有人在庭中晒书,间或有孩童聚在树下打闹,一路走去,竟如深入市井,别样的生机意趣和巍峨皇宫迥然不同。
容央原先还十分矜持,到后来,眼睛直被那人那声那景劫了去,一径骨碌碌转动,忙个不停。
褚怿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