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卷过浮云,晴光正好,竹岫书院里,草木摇曳,花香怡然。
骆秋迟去找闻人隽时,恰看到付远之将她拉入巷道里,似乎有话要说。
他长眉微挑,看了眼手中的碧玉簪,轻巧上前,白衣一翻,掠上了墙头。
“阿隽,这是我自己亲手雕刻的一对杏雨含芳簪,我们一人一支,你看看喜不喜欢?”
付远之摊开手心,一对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杏黄色了,我每回去奉国公府找你,远远见你坐在树下读书,都是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那时你很小,梳着两个小小的发髻,风一吹,树上的花瓣就会飘洒下来,落在你肩头,你却一动不动,依旧低眉看书,静静坐在花雨中,跟一幅画似的,这么多年了,我始终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杏黄色了,像春日第一束微风,是那样美好清隽……”
温朗的声音中,闻人隽看着那对杏黄发簪,有些不知所措:“世,世兄,这是你自己做的?你,你要送给我……”
“是啊,你觉得好看吗?”付远之笑得愈发温柔。
闻人隽心头颤了一下,墙头上的骆秋迟,白衣翩飞,亦是目光一动,暗暗攥紧了手中的碧玉簪。
不得不说,付远之手艺的确好,比女子还要精巧细致,他心思玲珑,幼年做风筝是如此,后来做古琴亦如此,如今做起簪子来,依旧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阳光下美得粲然生辉,灵秀无双。
“阿隽,这个月的秉烛夜游日,我们互赠发簪,一同去游湖吧?”
闻人隽怔怔抬首,付远之轻轻上前道:“便用这一对,你一支,我一支,你看可好?”
“可,可是,我已经……”闻人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我已经同旁人约好了,恐怕无法再……”
“哪个旁人?比你我还要亲近吗?”
闻人隽抿了唇,不吭声,也不伸手去接那发簪,付远之笑了笑,忽然为她将一缕乱发别过耳后,温柔道:“阿隽,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参加过的那个千鸢节吗?那时拔下头筹,你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希望以后每一年的千鸢节,都能和你一起参加,你说你也是,不管是千鸢节也好,还是任何事情也罢,日后你都要和我站起一起,相依相随,不分彼此,你还记得吗?”
他微微上前,牵起闻人隽的手,放柔了语气:“我以为,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你都是我心底那个坐在树下,穿着杏黄衣裙的小姑娘,我们也都会像小时候一样,永远站在一起,陪伴着对方。”
“世上可以有很多旁人,但于我而言,只有你,才是独一无二的,于你而言,我是那个特殊的人吗?”
他垂下眼睫,仿佛有些哀伤:“阿隽,我从未变过,初心如一,你呢?”
“世兄,我,我……”闻人隽怔怔望着付远之,微风拂过她的衣袂发梢,她久久没有回答,似是挣扎于两难之间。
“阿隽,不要拒绝我好吗?”
付远之忽然开口,他将发簪塞进闻人隽手心,按紧她的双手,低头看她,温柔而又强硬,带着些不由分说的味道:“就像眉姨说得那样,我们永远那么好,一辈子都那么好,不要改变,不要生分,谁也不舍弃谁,谁也不扔下谁,好吗?”
这番话那样熟悉,从前付远之就对闻人隽说过一次,如今再次提起,依旧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闻人隽觉得手心发烫,呼吸也紊乱起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鼻尖似乎又嗅到了儿时风中的草木清香,断线的纸鸢飞到了树上,小小的孩童无力跌跪在地,满心沮丧:“那只风筝,我其实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做了两个月,爹好不容易让我参加一次千鸢节,我想给我娘争口气,我不想让她失望,毕竟,她只有我了……”
滚烫的泪珠滴答一声,坠落在草地上,晶莹裂开,如稚子破碎的一颗心。
那氤氲的水雾,似乎跨过斑驳岁月,又随风哀伤飘来,让她指尖真切触摸到了,这样的世兄,她能拒绝吗?
人人都只将他视作竹岫书院第一人,却看不到他心底坐着的那个稚子,他其实比谁都容易不安,都害怕……失去。
那些浮尘过往,只有她陪他一同经历过,只有她全部知晓。
是的,只有她……知晓与懂得。
久久的,闻人隽睁开了眼,看向付远之期待的目光,轻轻抿了唇,莞尔一笑:“好,世兄,我答应你。”
白衣一拂,墙头人影一闪而过,来去未留一丝痕迹。
于是也便未能看到,付远之一把拥住闻人隽,喜不自胜,似感动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