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固执地说。
许刃笑了声,说:“程池,你怕什么?”
她怕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先告诉我,这电梯通向哪儿?”
程池说。
“一个老朋友的家。”
许刃猜出了她的心思,说道:“不是我家,我家住大别墅,靠鹿江边儿的江景豪宅,晚上躺在天台的摇椅上,能看见好多好多的星星,见过老朋友之后,你想去,我可以带你。”
程池“嘁”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进了电梯,骂了声:“暴发户。”
—
房间门半开着,似乎早已经候着即将来临的贵客,许刃拉着程池走过去,敲了敲虚掩的防盗门,房间里,率先冲出来的,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穿着小牛仔衣搭红帽的男孩,看见许刃,他格外兴奋,闹着要许刃抱抱。
就在这时候,一位穿着白裙的妇人走了出来,程池一眼便认出,她是白思思。
白思思。
她似乎发福了,秀美的脸颊上晕着酡红,一双大眼睛盈盈如勾,虽然不比过往年轻,但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
她脸上溢着笑,走过来拉住了程池的手腕,热情地说道:“一路辛苦了,快进屋坐,饭菜都已经做好了,就等着你们呢!”
程池与她过往的几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白思思对她素来是冷眉冷眼,时隔多年,再见面,这般的热情,倒让程池有些不大适应。
这是间不过百来平米的小户型房屋,东西放得很密集,地上还散落些玩具,是典型的有小孩子的家庭,虽然乱,但感觉异常温馨。
程池的心,蓦地有些刺痛。
这是…他的家。
“程小姐,抱歉,家里有小孩子,收拾过也还是挺乱的,你随便坐,饭菜马上就好了。”
白思思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然后将地上的玩具捡起来收好。
一瞬间所有悲伤的情绪此时此刻宛如浪潮一般涌了上来,将她袭卷湮没,她看向许刃,觉得他此时温暖的笑,无比刺眼。
示威么?
不,没有办法!
她不接受,没有办法接受他就这样把她带到自己家里来,带到他的妻子,孩子面前…
程池的一颗心仿佛被抛掷向那无底的深渊悬崖,她几乎是转身就走。
“程小姐!”
白思思没料到她会突然离开,连忙放下手上的玩具,追上程池。
许刃往前跨了一步,拉住了程池的手腕。
“程池。”
“放手!”
她大喊了一声,同时用力挣扎。
许刃没有放开她,程池与他在门口纠缠了起来。
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吓坏了小朋友,他赶紧跑到妈妈的身后躲了起来,害怕地看着程池。
便在这时候,厨房里,一个系着格子围裙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
白思思知道程池是误会了,连忙走过去,将那个男人拉过来,对程池介绍道:“这是我的先生,夏轩。”
程池闻言,骤然一惊,不再跟许刃纠缠,而是转身看向了夏轩,他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小,约莫着有三十奔四了,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皮肤稍稍偏黑,对程池露出了一个憨厚的微笑,说:“你好,你就是程老师吧,经常听许刃提起过你。”
“你…你好。”
程池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愣,边上的小朋友捂着自己的肚子,对男人喊道:“爸,我饿了。”
“还有一个菜,马上就好。”
男人手搓了搓腰间的白围巾,然后对白思思道:“快招呼客人坐下来,不要站在门口了。”
说完冲他们笑笑,转身进了厨房。
许刃揽住了程池的肩膀,带着她进了饭厅。
“那个孩子…”程池看向白思思身后的小男孩,他有些羞涩地躲在妈妈身边,皱着小眉头打量程池。
“夏童童,快叫姐姐好。”
白思思将小孩从身后拉出来。
“应该叫阿姨吧。”
许刃笑。
“什么阿姨。”
白思思嗔了嗔:“人家程小姐还年轻,就叫姐姐。”
“夏…童童。”
程池疑惑地看向许刃:“不是你的小孩?”
“你脑子里戏够多的,还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许刃无奈地说:“如果不是听杨靖无意中提起,你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你们…”程池看向白思思,又犹疑地看了看许刃:“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许先生,其实什么都没有的。”
白思思连忙解释道:“六年前的那件事,是个误会。”
她敛了敛眉,叹了一声,说道:“那段时间,因为贷款的事,我找许刃有些频繁,被那些家伙误会,以为我是他的女朋友,所以…”
回忆到痛苦的地方,白思思声音有些颤栗:“他们…把我当成了他的女朋友给带走的,当时许刃是不知道的,他以为房间里的人,就是你,所以才会…”
程池诧异地看向许刃,许刃对她点了点头,同时握紧了她的手。
“监狱里的事…”程池声音有些激动地问白思思:“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
“抱歉,程小姐,那些都是故意说出来,想让你死心的。”
程池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许刃的自导自演,可是白思思被强奸了,这铁一般的事实,又让她无法不相信,白思思或许真的跟他有什么,可是许刃这点‘背叛’,在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面前,却又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时候,更大的悲伤吞噬了他,她无法责怪他。
直到后来,许刃出狱以后,她还去找过他,如果白思思没有等他,她想和他和好,可是天桥上,她亲眼看到,白思思抱着一个孩子,来到他的摊位面前,他们就像一家人…
那一幕画面,深深地刺痛了程池的眼睛,那时候,她才算真的认清现实,许刃已经…不再属于她。
而这个残酷的回答,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摧毁了她的心,以至于在很久以后,夜深人静每每回想起这个画面,全身都会痛,痛得难以自抑。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要借助安眠药,才能够入睡。
夏轩将最后的饭菜端上了桌,招呼大家伙过来吃饭,程池怔怔的,任由许刃拉着,坐到了饭桌上。
白思思给程池盛了饭过来,许刃接过,笑说:“她饭量大,再添点。”
白思思也会心地笑了笑,又给程池添了满满一碗饭,程池接过,生硬地道了声:“谢谢。”
饭桌上,程池只顾着蒙头吃饭,此时此刻,真相大白,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接受,在外人面前,她只能沉默。
他们聊了很多过去的事,许刃与夏轩聊起了一道创业的那些时光,说起了很多关于公司的事情,程池知道,她所缺席的三年,他用另一种方式,娓娓地讲给她听。
许刃谈笑的时候,仿佛是轻松,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很多艰辛的往事,说得似乎很容易的,但是她明白,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容易。
她微微侧眸,看向了许刃。
他的侧脸轮廓锋利,嘴角挂着微笑,眼眸里有光,很亮,但也很柔,眼角勾起的时候,还有不大明显的尾纹。
她恍然忆起了六年前,他和杨靖同时醉酒,他们躺在黄浦江边的斜坡青草地上,望着江月对岸的一城灯火阑珊,杨靖颇有些豪情地说:“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聪明,会做事,更会做人,别人看不起你没关系,老子就最看得起你,老子觉得,不出十年,你他妈一定会成功!一定会!”
你一定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