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动乱结束,长安上层势力重新洗牌,曾经的大唐十六卫,也是名存实亡。
申国公作为章太后的嫡亲侄子,当然无法从这场风暴中幸免,现在已经被下狱,家眷也被看押;蒋国公裴安作为太上皇的亲信,早就被打压下去,连参与这场风暴的资格都没有;宁国公作为绿帽成精的非人生物,这会儿已经被削爵;新武侯府一个青铜硬杠黄金,是十六卫之中牺牲最早,也最为惨烈的一个……
仔细数数,说好的大唐十六卫,这会儿也就剩了十二个,曾经的家门荣耀,似乎只在眨眼间,便灰飞烟灭。
比这几家更加惶惶的,却是曾经荣耀无限的五姓七望,世代相传的光环被权位强行剥落,势如虎狼的金吾卫们带着天子圣旨闯进家门,查出涉事之人后,又将其余家众迁往献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车队载着家财积蓄,伴着一路哭声,源源不断的驶出门去,他们仍有声望富贵,但世家高门最被看重的东西,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年的寒风中。
旧博亭侯谋逆,论罪处死,从此之后朝廷再没有孔姓人家,只是多了一位宁安侯。
士林也曾为此非议,只是旧博亭侯谋逆是真的,宁安侯身为曾经的世子,自愿改名也是真的,又有皇帝及一干重臣赞同,即便朝臣们有二话,也生生给压下去了。
万年的青瓷与白瓷烧制出来了,跟宣纸一样,都是日进斗金的生意,报纸作为新兴事物之一,也备受读书人与士子们追捧,武安大长公主与韩国夫人正准备上疏皇帝,请求在上林苑中划出个地方来建造屋舍,慈善总会代替朝廷出面,收养战死将士们的遗孤,皇帝自无不应。
伴随着一声巨响,吐谷浑原本就不甚坚硬的城池彻底崩塌,守城之人但见异光闪现,尚未反应过来,便是地裂天崩,惊骇之下,甚至顾不得逃窜,战战兢兢的瘫软在地:“这是天罚!唐人是被上天眷顾的!”
邢国公目视那城墙坍塌,再见吐谷浑人的惶恐与不安,欣然之余,又不禁叹息一声:“战争有了捷径,不知会改变多少事情……”
苏怀信戎装在身,英气勃发,闻言笑道:“不管怎么说,上天总是庇护大唐的。”
吐谷浑国主开城乞降的时候,乔毓刚从印书作坊里走出去。
从前她从五姓七望那儿弄到了近千本书,只是顾虑良多,方才不曾大张旗鼓的加以宣扬,现下那几家人都挪到献陵去了,影响力也降到了最低,也就没必要再加谨慎提防。
她跟皇帝商议之后,决定先将那些孤本绝本印刷出来,加以妥善保存,至于日后应当如何,却要再慢慢思量了。
乔毓慢悠悠的思忖着,到了刑部的门前,叫人开了牢狱的大门,又从白露手中接过那只竹篮,脚步轻快的走了进去。
监狱里边儿的气味着实不怎么好闻,她也不露异样,狱卒前边儿引路,到了地方,就被她打发走了。
申国公躺在半旧的褥子上抓虱子,听见有脚步声传过来也没抬头,察觉来人停在自己门前,这才坐起身来瞅了眼,见是乔毓,又躺下了。
乔毓拿钥匙开了门,拎着竹篮进去,道:“没什么想说的?”
申国公神情平静,木然道:“我的行刑时间,是哪一天?”
监狱里的条件不怎么好,但相对于其余人而言,也不算坏,起码还有一副陈旧的座椅。
乔毓也不答话,拿帕子擦了擦凳子,坐上去之后,又将竹篮打开,取出了里边儿的饭盒:“好歹也是旧相识,起来说说话?”
申国公破罐子破摔的躺着,道:“不想起。”
乔毓笑了:“你附从作乱,但并非主犯,纯粹是章太后临时绑架上去的,其余人招供的时候也说了,你一直都不赞同,行动时也颇消极,圣上与几位宰辅商量过去,只削去你的爵位,罢为平民,不会再行问罪的。”
申国公听得惨然而笑,潸然泪下:“我家先祖投身军伍,几代浴血沙场,终于有了今日,哪知一夕之间,便被打回原形……”
饭盒打开,传来烧鸡与炒菜的香味儿,“啵”的一声轻响,乔毓打开了酒坛的瓶塞,旋即便有酒香气弥漫开来。
她撕了条鸡腿儿,边吃边道:“我吃饭呢,你哭什么哭,吵死了!”
申国公腾的坐起身来,怒瞪着她,道:“那难道不是给我带的吗?!”
“不是啊,”乔毓道:“给我自己吃的,忙活了一上午,没吃东西呢!”
申国公冷哼一声,也不说话,起身拉了只破凳子坐下,撕了另一条鸡腿猛吃。
乔毓看得笑了,将另一坛酒扔给他,道:“你先祖也是从无带有的,你怎么就不行?他是真的一穷二白,你呢?好歹也是做过国公的,人脉关系多着呢。”
申国公拔掉酒坛的塞子,仰头饮了口酒,眼泪却混着酒水,一起涌进了嘴里,有点酸涩,还有点辣。
“想当年,你也是疆场上几番生死的将军,难道昔年的锐气,都被消磨干净了?”乔毓道:“牌子倒了,那就再扶起来,扶不起来,那就重新再立!是男人就站起来重振家声,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申国公心中百感交集,默然良久,终于道:“多谢你。”
“嗯。”乔毓坦然受了,见他精神似乎恢复过来,便将吃剩下的大半只鸡装进来,道:“那我走了。”
申国公怒道:“多年的交情,你连只鸡都舍不得给我吃?!”
乔毓道:“你不是有稀粥吃吗!”
申国公气坏了,趁她不备,弹了个虱子过去。
乔毓眼疾手快的抓住,扯开他后脖领,重新给扔回去,又马不停蹄的跑了:“我走了啊!”到底也没把那竹篮再拎走。
申国公忍不住笑了,笑完又开始流泪,默默良久,方才将那竹篮重新打开,这才发现乔毓在底下留了张纸条,那字写得张牙舞爪,一点长进都没有。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鬼知道她从哪儿抄的,”申国公笑着叹道:“这么好的诗,她肯定写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