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定定的看着她,心潮翻涌,他觉得自己心底那根弦似乎已经被无限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
可是她呢?
她脸上带着歉意,还有不明所以的怔楞与无措。
她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心中酸楚更甚,几乎抑制不住,忽然伸臂将她搂住,低下头去,颤抖着亲吻她的额头。
乔毓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还没来得及动手,却觉有什么热热的滴到了自己脸上,烫的她心头发颤。
那亲吻轻如鹅毛,一触即离。
皇帝将她松开,伸手去挽她略微有些乱了的鬓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回去吧。”乔毓还没回过神来,脑门上便被他重重弹了一下:“再不走,朕便不许你走了。”
乔毓正呆着呢,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帝见状,神情中微微显露出几分希冀,怕惊醒她一般,轻声道:“不走了吧,好不好?”
乔毓见他这神态,不知怎么,心里便有些难过,正想要说声好,忽然间反应过来,近乎慌乱的站起身,道:“不行,不行不行!我要走!”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混沌,她语调不觉抬高,显得极为生硬。
皇帝眼底的希冀便如同风中烛火一般,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也好。”他站起身来,取了披风,搭在她肩头,笑着送别道:“走吧。”
……
乔毓昏天黑地的睡了一觉,第二日睁开眼,已经是日上三竿。
昭和公主与晋王守在床头,见她醒来,笑盈盈的唤了声:“小姨母!”
乔毓思及昨夜之事,不免有些恍惚,目光在两个孩子灿烂的笑脸上转了一圈儿,方才扯出个笑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听说昨天出事了,担心的不得了,想去太极宫看看,却被人拦住了。”
昭和公主坐到床榻边儿上,亲亲热热的挽着母亲手臂,道:“后来听说父皇去了,这才觉得放心,本来还想去显德殿找你的,只是太子哥哥说最好不要去打扰,才等到今天嘛。”
她说的时候,晋王便静静听着,等她说完,忽然凑过去嗅了嗅,狐疑道:“小姨母,你是不是喝酒了?跟谁一起喝的,父皇吗?”
乔毓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想起昨夜的那席话,与临别前皇帝近乎哀恸的神情。
她心头一突,没再提这茬儿,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道:“等我梳洗完,咱们一起出去玩儿。”
昭和公主跟晋王对视一眼,笑着应了声:“好。”
乔毓不是会为男女感情而忧虑的人,洗了把脸,便将一切丢到脑后去,领着两个外甥,慢悠悠的在宫中闲逛。
太极宫西侧便是掖庭,再往西走一点儿,却是宫中所设的鸟兽场。
乔毓今日起的晚了,这会儿临近午间,日光已经很暖和了,领着两个孩子进了鸟兽场,便见有只色彩斑斓的锦鸡趴在院子里,似乎是在晒太阳。
“这是太上皇的宫嫔养的,”陪着的内侍道:“出宫时没法儿带,就留在宫里了。”
“哇,”昭和公主与晋王齐声赞叹道:“好漂亮!”
“哇,”乔毓赞叹道:“好肥!”
昭和公主与晋王:“……”
“你们看,这只鸡无精打采的,”乔毓绕着那只锦鸡转了几圈儿,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不如我们来把它……”
昭和公主满头黑线的接了下去:“烤来吃?”
乔毓一拍大腿,吩咐道:“快去找荷叶和黄泥来,我给他们烤叫花鸡吃!”
内侍们应了一声,便出去忙活了,乔毓挽起袖子,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那只锦鸡转化为了今日的午膳。
叫花鸡酥烂肥嫩,肉质细腻,一口咬下去,似乎还能吸出汁来,三人吃了一嘴油,又叫宫人们去备水擦洗。
仆从们都退开了,周遭并无旁人,昭和公主才道:“小姨母,你有心事。”
晋王也道:“脸上在笑,但其实有点恍惚。”
乔毓以为昨晚那事没有对自己造成影响的,闻言却吃了一惊:“有吗?”
“有的。”昭和公主吸了吸手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道:“小姨母,你回家去吧。我希望你进宫来陪着我们,但是也希望你过的快乐。”
“别人都说你爱闯祸,但我们知道,不是这样的。”
晋王看着母亲,认真道:“头一天,小姨母遇上章太后与唐贵太妃,如果不是你机敏,被欺负、要挨打的人或许就是你了;第二天,小姨母确实有些冒失,可事实上,如果别人定了主意要害你,即便你谨慎行事,再三退避,也是躲不开的。”
“小姨母才是被欺负的人,”他道:“难道因为坏人没有欺负到你,反倒咎由自取,所以小姨母就成了坏人吗?这不公平。”
乔毓不想会从两个孩子口中得到安慰,窝心极了,动容道:“谢谢你们!”
昭和公主与晋王一脸傲娇的受了她的谢意,又道:“快回去吧,看你怏怏的模样,我们心里也跟着难过了。”
乔毓心里熨帖,挨着亲了一口,回去收拾行囊,出宫回家去了。
……
乔毓离家的第一天,章太后与唐贵太妃受伤,不得不回去修养。
乔毓离家的第二天,唐贵太妃就死了,太上皇跟章太后也拎着包袱挪到了弘义宫住。
到了午膳的时候,乔家人都有点食难下咽。
“这事跟四娘没有关系,”乔老夫人自欺欺人道:“对吧?”
“我也觉得,”卫国公附和道:“即便是惹事,也没有这么快的。”
“掩耳盗铃有意思吗,”昌武郡公撇撇嘴,小声哔哔道:“这么多年了,小妹是什么性子,你们心里没数儿吗。”
皇帝的新衣被人捅破了,乔家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外边女婢前来回禀,隔了竹帘,恭谨道:“老夫人,四娘回来了。”
“这么快?”乔老夫人楞了一下,心慌道:“不会又惹事了吧?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那女婢道:“四娘是一个人回来的。”
乔老夫人勉强安心了些:“也不知吃饭了没有,罢了罢了,叫她过来吧。”
“嗳。”那女婢应了一声,匆忙出去传话了。
乔毓进屋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点儿淡淡的忧郁,这是她怕姐姐打她,特意做的伪装。
乔老夫人一见小女儿蹙着眉,不胜虚弱的模样,便将她的大锤本质忘了,拉到近前去,端详一阵儿,心疼道:“怎么瘦了?”
乔毓憋出两汪眼泪来:“阿娘,我被人欺负了!”
常山王妃与卫国公、昌武郡公三人冷眼旁观。
只有乔老夫人被糊弄住了,搂住她,哄道:“我的儿,谁欺负你了?跟阿娘说,阿娘帮你出气。”
乔毓便遮遮掩掩的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太上皇好恶心的,一个糟老头子,居然还想着……”
乔老夫人听得心头怒起:“这个老王八,简直不知羞耻为何物!”
常山王妃与卫国公等人只猜到太上皇出宫与小妹有关,却不知他竟做出这么恶心的事儿来,心下一阵反胃,又觉膈应的紧。
常山王妃关切道:“后来怎么着,太子殿下去救了你?”
“我用得着别人救吗?我早就知道韩王不对劲儿了!”
乔毓得意洋洋道:“太上皇一冒头,我当场就把他打个半死,要不是因为他是太上皇,我非把他捶出屎来!”
“……”常山王妃揪住她耳朵,对她进行死亡凝视:“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事儿有蹊跷,还一头钻进去?”
“姐姐!”乔毓有点慌了:“我,我可能又犯了点年轻人都会犯的小错……”
“哦,”常山王妃笑道:“所以,你可能要挨一点年轻人都会挨的毒打。”
乔毓:“……”
她可怜巴巴的去看乔老夫人:“阿娘!”
“你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怎么还往里钻?若是出事了该怎么办?”
这一回,连乔老夫人都不帮她了,瞪她一眼,叹道:“四娘,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是不是说自己不会主动惹事儿了?怎么一转头就忘了?”
乔毓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忧郁道:“无他,唯手熟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