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年纪虽小,人却聪慧,母亲吩咐他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完不成的,也是因这缘故,太上皇诸多儿女中,他是最得宠的。
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坐在宝座上的不是太上皇,而是皇帝长兄,那他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像太上皇在位时那么好过。
毕竟得宠的、有望被册立为储君的皇子,跟皇帝的便宜弟弟是完全不一样的,一般人都受不了这等待遇落差,更别说是孩子了。
所以当唐贵太妃问他,是否想改变这等窘境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点头了。
那只皮球方才掉进水里,略微往前边儿漂了一段距离,乔毓近前去捡时,免不得湿了裙摆。
韩王俊俏的小脸上露出个笑来,试探着拉了拉乔毓的手,有些歉疚的道:“姐姐,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的衣裙也不会沾湿……”
“没关系,很快就会干的,”乔毓摸了摸他的头,人畜无害的笑:“你还这么小,靠近水边的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她左右看看,疑惑道:“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多危险啊。”
这个蠢女人。
韩王在心里鄙薄一声,脸上却是孩童的天真与无邪,嘴唇一张,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白露与立夏面无表情的近前,屈膝见礼道:“韩王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负责照顾您的保母们呢?奴婢定要回了贵太妃,叫好生敲打一番才是。”
“什么?”乔毓飞快的揉出一个惊诧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蹙眉道:“你是唐贵太妃的儿子?”
韩王心下暗恼,神情却是可怜巴巴,扯着乔毓的衣袖,道:“我知道,秦国夫人同我母妃有些误会,可那其实不是她的本意。”
他低下头,有些伤怀的道:“若不是外祖父强逼她入宫,她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小王八蛋,还挺能扯。
乔毓心下腹诽,神情中却适时的显露出几分怜悯:“你母妃是你母妃,你是你,原本就不能一概而论。”
韩王眼底闪过一抹讽刺,再抬头,却是亮闪闪的感动:“姐姐,你真的这么想吗?”
他有些失落的道:“我还怕你因为我母妃的缘故,对我避之不及。”
乔毓假笑着道:“怎么会呢。”
韩王神情中一半腼腆,一半欣喜,拉着她的手,往不远处太极宫中去,道:“姐姐的裙摆湿了,不好见人,且随我往殿中去歇息片刻,等它干吧……”
乔毓猜不出他在玩儿什么花招,便顺水推舟道:“好呀。”
白露与立夏对视一眼,暗自叹气,近前拦住他们,道:“四娘,太极宫是太上皇的地方,您贸然过去,恐怕不美。再则,若是遇上唐贵太妃,岂不尴尬?”
韩王心下暗骂,脸上却怯怯道:“父皇与母妃一道往蓬莱殿乘凉去了,不在太极宫中……”
乔毓止住了立夏接下来的话,笑吟吟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便同韩王一起往太极宫中去了。
白露在后边儿看着,忍不住为韩王鞠一把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人可是你自个儿领回去的。
她们身后还跟着诸多仆从,她悄悄吩咐身边儿宫人:“你到东宫去寻皇太子殿下,将方才之事说与他听。”
那宫人原本也是侍奉过明德皇后的,向来机敏,闻言便悄悄往东宫去,临走之前,还担忧的扔下句:“四娘的心肠也忒好了,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真叫人不放心。”
白露还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尬笑一下,附和说:“是啊是啊,怪叫人担心的。”
乔毓没注意到这一茬儿,跟在韩王后边儿,一路进了太极宫。
说也奇怪,青天白日的,偏殿附近竟没什么人。
她左右看了几眼,不解道:“宫人内侍们呢,怎么一个都没瞧见?”
韩王凄楚的笑:“父皇退位之后,仆婢们侍奉起来便不甚尽心,时常出去躲懒儿,我们都要使唤不动了……”
拉倒吧。
乔毓心道:我怎么听说太上皇退位之后凶性愈显,偶有不如意之处,便大发雷霆,这几年杖杀了好些宫人内侍。
她暗暗撇嘴,倒不至于说出来,叫白露与立夏等人留在外边儿,自己跟韩王进了内殿,这里边儿帷幔低垂,遮蔽天日,较之外边的阳光明亮,便显得格外昏暗。
乔毓暗自警惕,脸上倒是不显,目光在内殿中闭合着的窗扇上一扫,又去看搁置在角落里的冰瓮。
不出意料,里边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明白过来,扭头去看殿中点着的香炉,以手扇风,略微一嗅,倒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乔毓有点不明白了,唐贵太妃叫自己亲儿子出马,将她诳到这儿来,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单纯的谈谈心,联络一下感情,还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怪哉。
韩王却像是真打算跟她交朋友似的,在她对面儿坐下,天南海北的开始胡扯,乔毓猜不出他目的,便陪着他耐心闲聊。
约莫过了一刻钟,韩王就跟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目光雀跃道:“我听人说,端午节那日遇上刺客,姐姐医术精良,救过好些人?”
乔毓心头一动,却谦和的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略微尽些心力罢了……”
“既然如此,我却有一事要麻烦姐姐,”韩王迟疑一下,面露悲色:“去岁腊月的时候,我同母妃一道往大慈恩寺去拜佛,趁她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玩儿,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条蛇来,险些将我咬伤,亏得保母春娘以身相替,方才没有受伤。那是条毒蛇,春娘救治的晚了,整条胳膊都在浮肿,母妃也叫太医看过,却是无计可施,这几个月来,当真吃够了苦头……”
哪里冒出一条智障蛇,大冬天不好好睡觉,跑出去咬人?
乔毓槽多无口,却看出他心思,面露同情,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你便领她过来,叫我瞧瞧……”
“姐姐慈悲。”韩王闻言大喜,到底是为那言语中提及的春娘,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便不为人知了。
他起身施礼,迫切道:“我这就去叫春娘来!”
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韩王的动作幅度略微有些大,身体一歪,险些栽倒,顺手扶住桌案,方才重新站稳。
那香炉便摆在桌案近处,他借着衣袖遮掩,猛地摇晃一下,旋即便将手收回,向乔毓歉然一笑,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
“小兔崽子!”
乔毓玩这招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拿帕子掩住口鼻,掀开香炉的盖子一瞧,果然见里边儿装的是两种香料。
将要燃尽了的是现下嗅到的,刚刚沾到火星,略微燃起一点儿的,却是另一种浅褐色的香料。
这是什么东西,**香?
难道唐贵太妃太恨她,想趁机打她一顿消气?
不太对,此处毕竟是太极宫,太上皇的地盘儿,她若是做什么,必然要经过太上皇才对,不会玩的这么低级。
难道是想将她放倒,一刀杀了了事?
看不出来啊,这小娘们儿心还挺狠。
乔毓情不自禁的叹口气:“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她取出一枚来,指甲蘸取一点儿,谨慎的嗅了下,眉峰忽然蹙了起来,用唾液化开一点儿再嗅,神情却一分分冷厉起来。
唐贵太妃的心肠,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