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哗啦,这次的流水声比唐宁在前一晚听到的更加清晰。
他沿着司无岫冲出的方向追出去,视角只能捕捉到对方绯红的衣角。唐宁咬牙运用更多的灵力,让自己的速度变得再快些,终于追上了司无岫。
“阿宁?!”
司无岫前方的黑影逃得飞快,差点就要追丢,他顾不上许多,道:“来得正好,我去前面堵他,你将他逼至庭院与我完成包抄!”
“明白!”唐宁在他背后喊道,同时朝黑影甩出几枚暗器,限制奔跑的方向。
司无岫见状放下心来,足尖在屋脊上用力一点,瞬间便掠至前方,从黑影头顶超越,将他的去路彻底封住。
唐宁配合司无岫成功地将黑影诱导到庭院中,正翻下屋檐落入院子里,却发现只有司无岫一人站在院子中央。
“咦,人呢?”唐宁左右看了眼,确定黑影真的不知道去哪里了,才朝司无岫走过来。
人都不见了,也没法包抄啊。
“我追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见踪影了。”司无岫眉头紧锁道。他手中拿的是雷鹏从镇上铁匠铺买来的精铁剑,能凑合着用,却无法将他的实力完全发挥。
剑胚由于尚未开刃,只能先放在修院的寮舍里。
不过在这里,司无岫用一柄精铁剑也足够了。
“没道理啊……”唐宁沿着庭院四周走了一圈,“我刚才将他的左、右、右前方的通路都封死了,他只有从你身边穿过,才能跑到前面的月洞门。可你站在这里,他根本无法越过你,只能藏起来了。”
但这个庭院一眼望去就这么大,哪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司无岫忽然拽住唐宁的胳膊,在他脸上用力一捏。“喂喂,你干什么啊!”唐宁捂住自己的脸,怒视对方。
“还是阿宁提醒了我。”司无岫嘴角微勾,“那个人还在这里,他没有走,而是藏起来了。”
“这……这要怎么藏?”唐宁不解地四周看看,这里连一棵树都没有,只有几盆码得整整齐齐的盆栽,一个大活人能藏在什么地方?
“在这里。”司无岫转过身,用剑尖指向放在墙根下的水缸。
“那里?”唐宁紧张看去,那个水缸其实只有半人高,就连他都塞不下去,要怎么躲人。“莫非是缩骨功?”唐宁发散思维,以前古装片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司无岫轻轻摇头,也没有多解释,而是挥动精铁剑直接朝水缸劈下!
唰啦——
水缸被劈成无数碎片,里面的水哗哗流出。而瓦片中央,一个摸约**岁的小男孩正抱着膝盖坐在上面,脸色青白,显然被司无岫突如其来的一手给吓得不轻。
就在小孩吓到呆滞的时候,司无岫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是什么人?”
小孩愤怒地瞪着司无岫,逼紧嘴巴,一个字都不肯说。
“你这么凶,人家会回答你才怪。”唐宁蹲下来,目光平视小孩,“小朋友你别怕,我和那位大哥哥没有恶意,只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会出现在房顶上,你愿意告诉我吗?”
唐宁眼中不含半点杂质,黑色的眼眸映着小孩略显惊惶的小脸。小孩本来还十分警惕地看着他,随着对视的时间变长,他眼中也渐渐有点软化。
唐宁见对方已经有了松动,正要再添一把火,却见小孩从怀里摸出一包什么东西,他连看都没看清楚,就被司无岫一把扯到身后,而司无岫的剑尖又往前送了一分:“别乱动!”
“喂!”唐宁看见剑尖扎破了小孩的手臂,虽然伤口不深,但也见了红。
然而那小孩却好像并不在意,他摊开双手,一个简陋的竹筒被他捧在手心。
“这是什么?”司无岫冷声问道。
小孩又愤怒地瞪了司无岫一眼,才终于开口:“……是流珠响。”
他把竹筒拿在手里,来回摇晃几下,竹筒中不知安了什么装置,滚珠细细密密滑动碰撞,发出的声音提起来和流水声一模一样!
“原来就是这个?”司无岫眯起眼。
唐宁是穿进书里的,对好多常识还不清楚,司无岫却是土生土长的月国人,一眼就看出这小孩手里拿的竹筒是一种民间的孩童玩具,名叫“流珠响”,因为摇动里面的珠子会发出好听的声音,所以得此命名。
“你便是用这个来装神弄鬼的?目的是什么?”司无岫用剑挑起竹筒向上一抛,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过后,竹筒落进了唐宁手中。
唐宁摇了摇竹筒,发现竹筒本身发出的声响并不大,但是为什么两次听到流水声,都好像就在耳边?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古代的建筑屋顶都是呈三角形的,一点细微的声音落在屋顶上都会放大,因为两侧屋顶会形成一个天然的扩音器!
想到这里,唐宁又蹲下来看那小孩:“你是故意来吓我的?”否则这流水声不可能两次都出现在自己住的房间里,一次还无法确定,但第二次时唐宁都换房间了。
唐宁的话,显然也让司无岫反应过来,对小孩全无好感:“捆起来吧,明早交送官府。”
“我不要!!”小孩凶狠地往司无岫的剑上撞去。司无岫见状立即抽剑避让,小孩瞅准空挡马上撒腿就跑,却刚好踩到唐宁掷出的竹筒,脚下一绊直接栽倒。
唐宁见小孩四肢扑腾又要爬起来再跑,连忙上前摁住了他,在他四肢上的穴位点了几下。
电光火石间,唐宁来不及多想,也还好没有出什么差错,他暗暗松了口气。小孩四肢不能动,只好冲唐宁龇牙,差点一口咬在唐宁的手臂上。
还好这时司无岫赶过来,拎起小孩的后脖领提到一边:“阿宁,没事吧?”
“我没事。”唐宁摇摇头,对司无岫道,“这孩子刚才那下摔得不轻,先帮他看看吧?”
说着,唐宁帮小孩卷起裤腿,发现小孩右腿的膝盖破皮流血了,另一边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唐宁发现,除了摔伤之外,小孩身上还有好几处大片的淤青。
“这是……?”
“我吓你,是想要你们走。”小孩突然开口,声音微微发颤,还带着稚气,“你是好人,不能留在这里。”
唐宁惊讶地看着他:“要我们离开这里,为什么啊?”
“这里很危险。”小孩一板一眼地说。
大概是知道自己动弹不得,小孩也放弃了挣扎,变得老实许多。
司无岫提着小孩往回走:“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低头看了眼小孩,小孩似乎对他敌意特别深,凶巴巴地和司无岫对视。
司无岫脚步稍停,转头看向唐宁:“阿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就是刘管事口中那个不方便出门的庶出小少爷。”
“他是少爷?”唐宁略感惊讶,“可是他身上的那些痕迹……”说到一半,唐宁就默然了,就算是少爷,毕竟是个庶出的,而且人家娘亲还在宅斗中被人干掉,所以小孩遭到嫡母虐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小孩的表情更加忿恨,咬着嘴唇把头扭到一边。
果然是被司无岫说中了啊。
唐宁在心里叹气,虽然小小年纪又这么可怜,但半夜爬到别人屋顶上吓人的做法还是不对的,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两人带着一个小孩回到司无岫的房间,门一关,司无岫就随手将小孩丢到一张凳子上,问他:“昨天夜里也是你吧,我在阿宁屋子外面的树上看到了你的鞋印。”
昨晚唐宁睡下后,司无岫重新回到他房间的屋顶上查看,这回仔细排查,终于被他发现了端倪——树枝上有新踩出来的鞋印。
这也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司无岫当时没发现有人,因为对方是个身形瘦小的孩子,能够躲在树枝上。
“你之前说是因为这宅子危险,想要吓我,让我离开这里?”唐宁看着小孩,“可是你怎么知道会有危险,又为什么要让我离开,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小孩摇摇头:“我看到你救人了,你是好人。”
唐宁恍然:“是昨天在湖边的那次?”昨天他用暗器打落龙蕊的鞭子时,估计这孩子躲在某个角落里看见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非要装神弄鬼的?”唐宁还是不理解。
司无岫淡淡开口:“因为他就是那个撕走内页,并暗中培育魔尸的人。”
小孩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瞪向司无岫。
“喂,没有证据你不要乱说啊。”唐宁总觉得今天晚上司无岫的表现不太对劲,他很少有这么咄咄逼人的时候。
上一个被他这么对待的幸运儿是贝逸廷,这人最后被司无岫揍得满地找牙,唐宁虽然觉得可怜,却并不同情前未婚夫。
但这次的对象只是个孩子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司无岫冷哼一声,面色冰冷地拿出他们在小阁楼里搜到的书册,翻开到某一页。这本册子比较原始,不是交给玉荷的那种经过筛选的。
“这上面有一枚指印,是撕去内页的人留下的,指印比成人的要小,不是小孩就是侏儒留下的。”司无岫盯着小孩,“你是自己承认,还是等我比对了你的指纹后再承认?”
小孩视线低垂,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是我撕的。”
“魔尸是你弄出来的?”唐宁惊讶看他,如果这小孩真是罪魁祸首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不是我!”小孩大声反驳,“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那是谁?”司无岫继续追问。
小孩安静了一瞬,看上去有些害怕,又有些痛恨,鼻头红红地说:“是那个女人干的……她把我娘丢进湖里,蛊虫吃了活人的血肉,苏醒过来了。”
说着说着,小孩嘴唇紧抿,五官皱在一起,两行眼泪无声淌下。
而唐宁一边心疼这孩子的际遇,一边又止不住地身体发凉——那个小妾被投湖的时候还是活着的!而且搞不好王夫人是当着小孩的面,把他的亲娘活活淹死。
实在是太残忍了。
“要是不信,那几张纸都在我衣服里,你们可以拿出来看。”小孩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
司无岫从他怀中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飞快浏览一遍。
里面的内容确实如小孩所说,人面蛊沉于水中可暂时休眠,然而若遇到活人献祭,会重新苏醒过来,这时它们会寄宿于距离最近的武者尸体中,魔化武者尸身,让他为蛊虫猎取更多的养料。
其中有一页提到,被附身的武者与蛊虫是互利共生的关系,若是人面蛊变得越来越厉害,魔尸也会随之晋阶,甚至有可能在蛊虫的影响下恢复神智,宛如死而复生!
司无岫微微叹息,将这几页纸递给唐宁。
“你娘是误打误撞成了给人面蛊的献祭,你将这些资料藏起来,是为了保护魔尸。你想利用它来替你报仇,没错吧?”司无岫盯着小孩的脸问。
小孩一语不发,只低着头。
唐宁这时也看完了那几页纸,把残缺的内容补上后,一个完整的时间线浮现在他脑海中。
首先是宅子的前任主人,也就是养蛊人从宫中得到人面蛊带回乌璐镇培养。他的目的如今已经无法考究,唐宁只能判断,养蛊人不知因为何故中断了蛊虫的培植,将人面蛊沉入湖中,留给后人研究。
随后养蛊人将手札放在隐蔽的小阁楼里,他的后人也许在卖掉宅子前没有找到小阁楼,甚至对养蛊人也算不得孝顺,将长辈的尸身用草席一卷葬在湖里,然后卖掉那座大宅子。
王员外买下宅子,将身边的莺莺燕燕都置于后院。王夫人泼辣厉害,趁王员外不在时,给他最宠爱的小妾灌下毒药,活生生丢进湖里看着她被淹死。
小妾留下的孩子在躲避下人虐待时发现了小阁楼,同时得知人面蛊与魔尸之事,他无法将那么多本手札带回去,只好撕掉有关魔尸的那几页,藏在自己怀里。
再然后,王员外归家,魔尸肆虐,他只好广招武者前来除魔。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唐宁弯下腰,帮小孩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我叫……王飞舟。”小孩的声音很轻。
“咳……王什么?”唐宁被呛了一下,怎么会有父母给孩子起名字叫“非洲”,这是有多非啊,难怪这孩子如此不幸。
原本十分沉重的空气,因唐宁这一呛而变得轻松些许,虽然小孩和司无岫都不理解唐宁的笑点在哪里,但这不妨碍飞舟小朋友察觉对方是因为自己的名字而咳嗽。
小孩委屈地看了唐宁一眼。
唐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理解你报仇心切,可魔尸也会伤害好人,你不能为了复仇而选择最错的一条路。”
小孩似懂非懂,看到唐宁关切的眼神,又摇头说:“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都说,就算我去告官,在大月帝国妻杀妾是不犯法的。”
说到这里,小孩又抽噎地哭起来,似乎想到母亲和自己的遭遇,心酸委屈一齐涌上心头,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
“哎,你别哭了!”唐宁手忙脚乱地安慰他。
哄小孩这个活他也是第一次干,而且因为那条蛋疼的律法,唐宁甚至都没法说出“坏人一定会绳之以法”这样的话来。
真是好憋屈啊!
“谁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司无岫唇角微勾,淡淡开口。
唐宁和小孩一块扭头,一大一小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大月帝国的律法不保护妾室,却保护武者。”司无岫语出惊人,“王夫人以活人献祭人面蛊,数名武者丢了性命,还有人至今仍躺在医馆里。就算她是无心之过,也要为那些武者的性命担上干系,何况于浩还是渊竹修院的人。”
只要渊竹修院态度强硬,压一压官府,官府必然会从重处置。
“当真?”小孩眼睛一亮,“我娘的冤仇真的能报?”
“当真。”司无岫郑重对他说,“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从此以后不再接近魔尸,待事情了结之后,你要向官府说明你的情况。”
唐宁也道:“你年纪小,又身负血仇,官府会念及你的不易之处,对你从轻发落的。”
小孩点点头,目光坚定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我答应你们,只要娘亲的仇能报,坏人得到报应,我就自己去官府!”
“有志气。”司无岫拍了拍小孩的头,小孩怒目而视,还冲他龇了龇牙。
唐宁还想说点什么,却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的呼喊声,等他听清楚喊话的内容时,不由看向司无岫:“是来找小少爷的。”
也就是来找小飞舟的。
“让我回去吧。”小孩说,“我答应你们不再接近魔尸,你们也要帮我报仇,我会一直等你们的!”
“好。”司无岫爽快答应了他,解开小孩的穴道,开门让他离开。
小孩往外跑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唐宁一眼,小脸一红,然后飞快跑出了院子。
司无岫皱眉道:“他老看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