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去看看。”司无岫对唐宁道。
说完,他便从碎成木头渣子的门板中穿过,从门口跃上屋顶。
这一排客房的屋顶连成一片,瓦片整整齐齐,看不出有人翻动过的样子,更没有半点水迹。
而司无岫站在屋脊自上而下地看,也未曾发现屋顶有人,只有贴着墙根的高大树木在夜风中轻微晃动,以树冠的浓密程度,根本无法藏匿一个成年人。
司无岫从屋顶回来时,唐宁已经把衣服重新穿好,暗器也都塞回顺手的地方。看见司无岫一脸的面色凝重,就多少了然了:“没发现异常?”
司无岫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流水呢?”唐宁问。
“也没有,屋顶上的瓦片都是干的,没有任何流水的痕迹。”
既然司无岫说得如此肯定,唐宁就不再爬一遍屋顶了,弯腰伸手将那只不知何时窜至他脚边的黑猫抱起:“我总觉得它好像知道点什么,刚才一直冲我喵喵叫唤。”
“它?”司无岫皱了皱眉。
“喵~”黑猫扭头和司无岫对视一眼,绿色的猫瞳倒映着司无岫那张皱眉疑惑的脸。
随后它毫无征兆地从唐宁怀里跳下,速度极快地蹿到外面,在中庭稍稍停下,回头看了眼唐宁二人,像是在等他们跟上。
“走,追上去!”司无岫当机立断,率先跟了出去。
唐宁虽是落后一步,但他的轻功在经过司无岫的点拨后也不算慢了,更何况他学的辅修驭灵术能够精确感应到黑猫的存在,即便是在黑夜里也不会追丢。
“这边!”唐宁反过来拽着司无岫翻上一堵矮墙,双脚落地,就见黑猫灵巧地跳进月洞门,钻入另外一个院子中。
这院子不像是客房的院落,装潢更为精致,院里还种了不少花卉。夜里经风一吹,阵阵幽香扑面而来。
“这是……女眷住的地方吧?”唐宁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继续追下去了。
“嘘。”司无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他闪身藏进一个红漆柱子之后。就在他们刚刚藏好的瞬间,拐角处进来一个模糊人影,悄无声息地摸进院子里最大的一个房间。
唐宁连忙看向司无岫,现在还不能说话,一开口肯定会惊动那个人,只好用眼神询问司同学:你觉得那个人会是谁?
司无岫轻轻摇头,用目光让唐宁稍安勿躁,指了指最大的那个房间,在门扉掩上之后才带着他又换了个藏身的地方。
“你有没有发现,这院子有些奇怪?”司无岫轻声问他。
唐宁点点头:“猫不见了。”
他们追到这里之后,就不见了黑猫的踪影,就连唐宁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简直像是蒸发了一样。
“不是这个。”司无岫摇摇头,叹气,“从我们进来到现在,这院里没有见到一个下人。”
唐宁恍然:“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奇怪啊……”而且这院子也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不过很快他就不觉得奇怪了,因为下一秒,唐宁就听见屋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死鬼,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不及了!”
唐宁:“……”
司无岫:“……”
这时,房里又传出一道低沉男声:“我这不是怕老爷缺人使唤,需要我么?”
这声音对于唐宁来说也并不陌生,他立马回头看向司无岫,只见对方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对他说:“刘管事。”
果然是他啊。
白天里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跟在王员外身边几乎没有存在感,没想到晚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甜言蜜语哄得王员外的女眷笑得花枝乱颤,中年妇女就不要笑得这么剧烈啊,很容易气喘不过来的……
唐宁真想自打嘴巴,因为就在他嘀咕的时候,刘管事口中一边喊着“夫人”,一边跟那位王夫人一块喘上了!
“嗯……轻点儿……”王夫人的声音比刚才简直甜腻了两倍不止,站在屋外的唐宁浑身都不自在,很想捂住耳朵。“老爷如今正忙着讨好那个姓龙的小丫头,不会注意到我们的……”
接下来就是一片嗯嗯啊啊的和谐之声。
唐宁听得面红耳赤,一脸苦逼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回头看了司无岫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完全不为所动,唐宁不由得满心钦佩——居然听到现场都没有反应,同学你看起来好像经验挺丰富的啊?
司无岫似乎从那双精灵古怪的眼睛里看穿了唐宁的想法,好笑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唐宁心虚回望,他不过是在心里想了一下而已,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看穿吧?
司无岫却指了指唐宁的头顶上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唐宁瞥见那只黑猫不知何时跑到了走廊的小横梁上。
黑猫又细细地叫了一声,屋里正打得火热的两人没有听见,只有唐宁和司无岫听见了这无比清晰的一声“喵”,随后看见它又飞快蹿到走廊的另一头。
“还好还好。”唐宁松了口气,“我差点以为它是让我们去听偷情的……”这世道难不成连一只猫都如此八卦。
司无岫轻轻一笑:“若真是如此,说不定连猫都觉得我们是天生一对,想要撮合我们。”
同学你的想象力也未免太丰富了点吧,而且为什么要用这么猥琐的撮合方法,你对一只猫到底是有什么误解。
唐宁决定不接他这话,默默地追着黑猫的脚步。见它眨眼间“嗖”地一声,像长了翅膀似的往天花上飞,唐宁本能地跟了上去。
“咦?”
唐宁半身撑在横梁之间,朝顶上望去。本以为那里是个猫窝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居然会在上面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小阁楼。
“阿宁,上面有什么?”司无岫落在他后面,什么也看不见。
唐宁把自己见到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抬头一看,那只黑猫就蹲在小阁楼的入口处,碧绿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乖巧得像是在等他做出一个决定。
不管这猫的目的是什么,它始终静静地蹲在前方耐心等待,看不出有什么恶意。
唐宁咬了咬牙:“去看看!”
说着他双臂一撑,身轻如燕地踏上了小阁楼。不过由于阁楼比较矮,连唐宁都得猫着腰,至于司无岫上来的时候,完全就只能蹲着走了。
“咳咳……”唐宁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自己,两人的姿势都有点难以描述,“怎么感觉我们好像是来做贼的。”
唐宁有点窘。
“三更半夜在别人的宅子里到处跑,本来就和做贼无异。”司无岫倒是不怎么在乎,也没有半点心虚,“不过既然阿宁是这么认为的,那我便陪你一块做贼又有何妨?”
“谁说我想做贼了,而且最开始说要跟着黑猫走的人分明就是你!”唐宁怒视他,不要说得好像是我在怂恿你啊。
司无岫轻笑:“其实被发现了也无妨,王员外既然能将我们安排住在这里,就意味着任务期间我们可以去这后院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他自己不是还住得离湖边很远么,想必金银财物也不会藏在这里,便是有人半夜行窃他也不会在意,反正什么也偷不到。”
“好像是有几分道理。”唐宁听他这么一说,也放下心来,这样就算被人发现,他们还能说是在调查。
不对,他们本来就是出来调查的啊!
都怪司无岫这家伙,说着说着就打岔,连带着自己也被带跑偏了。
明明干的是正派的事,为什么总有一种反派的错觉?
司无岫从袖中摸出火折点燃,照亮这层小阁楼。“这里曾经有人来过。”他点燃桌案上的小灯盏,举起在四周照了一圈,“阿宁,过来看。”
唐宁凑过去,就见最里头摆放着一个小小的书架,架子上散乱地摆放着一些书籍、卷轴,还有散落的纸张。而这书架的边边角角虽然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可中间却没什么灰尘。
“这些痕迹还很新,应该就在前不久,有人动过这里的东西。”唐宁猜测。
“嗯,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司无岫放下灯盏,盘膝坐在木质地板上,拿出架子上的书册翻看。
“会不会跟魔尸有关?”唐宁头顶上仿佛有一个灯泡亮起,思路也瞬间变得清晰,“这些痕迹出现的时间,和魔尸出现的时间相去不远,我觉得这两件事一定有某种联系!”
司无岫轻轻一笑:“还真的被你说中了。”
他把手中书册的某一页展开,递给唐宁看。
“这本手札里写到了培养蛊虫的方法,魔尸身上的蛊虫果然不是凭空出现的。”司无岫简单地将册子里的内容对唐宁复述了一遍。
唐宁刚好对着蝇头小楷看得头晕眼花,司无岫的精简提炼可算是帮了大忙,他连忙将这册子收起来:“既然这本手札是关于饲养蛊虫的,那么配制除掉蛊虫的毒药也能方便许多,留着带回去研究。”
“这些也都带上吧。”司无岫又整理出几份有用的材料。整理到一半,他忽然眉心一拧:“这里,有几页被人撕掉了。”
“撕掉了?”唐宁惊讶看过去,确实有好几本书籍中间都被撕掉了,“撕掉的都是什么内容?”
“暂时还不清楚。”司无岫摇摇头,“要么是不想被别人看见的内容,要么就是对那人有用的内容。”
“那会是养蛊之人撕掉的吗?”唐宁问。
“我看未必。”司无岫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唐宁坐下后,两人便膝盖挨着膝盖坐在一起翻阅,“你看这里有两个手指印,墨色的这个应该是养蛊人的,书写的时候沾了墨,不小心印在纸张上。而旁边这枚小一点的手印,却像是摸了泥灰之后碰上去的,颜色还带了点泥土的红。从手印上能看出至少有两个人翻过这本书,若是养蛊人不愿让中间那一页被人看见,他大可不必写进书里。”
虽然也不能否定是养蛊人自己写了又撕,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从他的行文上看,这些手札像是他留给子孙后辈用以研究的,里面记载了不少残忍狠毒匪夷所思的法子,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倾囊相授,没有任何隐瞒。
连下三滥的方法都不怕被人看到,可见养蛊人完全不在乎书里的内容会不会对别人造成影响,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撕掉。
“若是觉得那页纸对他有用,以养蛊人对蛊虫的熟知程度,也没必要撕下来,他自己就能记住。”司无岫最后总结道。
所以司无岫猜测撕书的人很可能是第二个人,也就是那枚泛红指印的主人。
唐宁也觉得他这个猜测比较靠谱,可是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气:“就算推测出来了,我们也不知道那人如今在什么地方,被撕走的内容又是什么。”
“若是关于这些内页的内容,我倒是有点想法。”司无岫沉吟。
“什么想法,快说来听听?”唐宁催促道。
司无岫却侧头看他:“说可以,可我有什么好处?”
卖关子的人最可恶了好吗,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还要好处才能说?太过分了吧!
唐宁一脸哀怨地看着他。
司无岫不为所动,索性对着灯盏自己看起书来。
唐宁忍无可忍:“回去就跟你切磋,陪你打个痛快,这总行了吧!”
“我觉得被撕掉的内页是关于魔尸的。”司无岫对答如流道,“蛊虫培养出来,自然是用来对付武者的,但饲养别的妖兽也能达到这样的目的,为何偏偏要选择如此阴毒的方式?蛊虫可以诱人入魔,控制中蛊之人,所以利用蛊虫操控别人,才是养蛊人最终的目标,也是那撕走内页的人不愿被人发现的重点。顺着这条猜测往下想,他必然与湖边的魔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十有**还在这王家大宅里,观察魔尸的一举一动。”
唐宁怒瞪他一眼:“这么重要的事,你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
非要先占一下便宜才肯说。
也不知道天下第一美人的粉丝知道偶像的真面目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自家的平鹄小弟,唐宁悲伤地发现,脑残粉大概并不会介意偶像变成什么样子,自己每次被司无岫虐得衣衫褴褛惨兮兮,这小没良心的还会站在旁边星星眼。
胳膊肘拐的弧度太大,掰不回来了。
“今晚出来一趟值了,阿宁的运气果真好。”司无岫收拾收拾,将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起来,“随便脱个衣服就能引来黑猫,这猫还颇有灵性,把我们带到此处。”
唐宁简直无语:“又不是我脱衣服的时候它才来的,它那会儿早就在房梁上了好吗。”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进门最先注意到的是别人在脱衣服。
黑猫正蜷成一团趴在地板上,懒洋洋地舔着自己的毛,似乎对唐宁两人完全失去了兴趣,眼皮都没掀一下。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司无岫吹熄灯盏。
灯一灭,唐宁就觉得这阁楼有些阴恻恻冷飕飕的,也不愿多待。他蹲下来揉了揉黑猫的毛,挠挠它的脖子:“今晚多谢你啦。”
“喵~”黑猫扭着脖子冲他叫了一声,尾巴轻轻一扫唐宁的手腕,然后困倦地闭上眼睛,显然是打算就窝在这里睡觉了。
唐宁微微一笑,把桌案下的蒲团捡出来,让它趴在里面继续睡,随后才轻手轻脚地翻身离开小阁楼。
司无岫看得直叹气:“阿宁对一只猫也比对我好。”
唐宁无语看他:“难道你也喜欢被挠下巴?”
司无岫:“……”
“而且一只猫都比你更讲道理啊,你除了会在切磋的时候占占我便宜,还会什么了?”唐宁怒指道。
“我是在帮阿宁磨练武技,可谓用心良苦,怎么能说是占便宜呢?”司无岫做出一副淡淡哀伤的表情,继续叹气。
唐宁知道他说得都对,自己和他切磋的时候确实武技有了明显的提升,但如果能抛开那些附加的演戏成分,唐宁说不定会更乐于接受。
如今司同学又摆出那副让人无法拒绝的表情,明知道他很可能是装出来的,唐宁还是习惯性地受其影响进而满心纠结,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索性什么也不说,埋头往前走。在路过院子正中央的房间时,唐宁惊讶地发现,那位刘管事和王夫人居然还在嗯嗯啊啊!
时间会不会有点太长了?
结果唐宁一回头,就看见司无岫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眼神好像在说“这样的也能叫持久?”
唐宁:“……”
同学你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吗。
唐宁和司无岫回到那排客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本想悄悄回房,没想到这时玉荷与雷鹏推开房门走出来,疑惑看着他们:“少主和公子晚上去哪里了?”
唐宁刚要开口,司无岫就抢在他前面道:“今晚的夜色不错,我和阿宁出去散了散步。”
雷鹏一脸的纠结:“散……散步能把衣服散成这样?”
唐宁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和司无岫的衣摆上满是灰尘,就像是在地上滚过一样。
他老脸一红,立马就反应过来雷鹏误会了什么。
“我们真的没有……”真不是野合啊!唐宁泪流满面。
“我们见月色不错,又坐下谈了会儿诗词歌赋。”司无岫轻轻捏了下唐宁的手,“阿宁房间的门坏了,今晚和我睡一间房。”
玉荷一脸“我都懂得”的表情,主动替他们打开门:“那少主和公子早点休息。”
“嗯。”
“需要属下为二位准备热水吗?”玉荷还很贴心地问。
“也好,动作快一点。”司无岫道。
玉荷跟雷鹏使了个眼色,两人分别带着不同的表情离开了小院。
剩下唐宁忿忿看向司无岫:“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说谎?”被属下误会他们外出是去做了什么不和谐的事,就算是恶趣味也不能用在这方面吧,玩笑也开得太过了。
“是他们自己误会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司无岫眨了眨眼道。
装可怜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唐宁果断转身往外走:“既然你不肯说的话,那我宁可晚上被魔尸挠死,也不会睡在你这——”
“慢着。”司无岫伸手拉住他,无奈道,“怎么每次一生气就要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凉拌!”唐宁哼了哼,“所以你到底说不说,玉荷他们好歹也跟你很多年,你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跟我很多年?”司无岫盯着他看,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