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办公室里,只有两张办公桌,一张是王仁成的,另一张是高博睿的。
五个人挤在十几平的空间里,空气有些不够用。
梁远朝拿了试卷,数学老师却没让他回去,给他递了张凳子,让他坐下。
“这里有几个问题,我们讨论一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高老师从教没几年,还是二十八九岁的小伙。他把写了问题的纸拿给梁远朝,“你先看看题,我赶个报表,你看好了跟我说。”
“嗯。”
另一边,那个老男人说:“她只是基础比较薄弱,平时还是挺用心的一个女孩子,”说着,用长辈的姿态去摸薄衿初的头,被薄衿初一个白眼躲开。
薄远瞪了她一眼。
男人缩回手,继续道:“薄衿初爸爸啊。”
薄远忙点头,“诶,老师您说。”
“我作为班主任想提醒家长一点的就是,女孩子这个阶段还是不能太要漂亮,不然真的耽误学习,像她这个头发啊,最好给扎起来,我们校纪校规里其实都有写的,男孩子短发不能过耳,女孩子长发要扎马尾,你看她披散着头发,这个样子...啧...不太雅观。”
薄衿初方才被薄远甩了一巴掌,脸颊泛红,头发凌乱。
没有人听不懂王仁成话中的意思,就连梁远朝都转过来看了一眼,不过他看的不是薄衿初,而是王仁成。
老男人一双手背在身后,粗粝发黄的指尖正在搓捻着一条黑色的头绳,指尖的动作缓慢,有节奏,头绳一圈一圈的翻滚。
“十几岁的女孩子肯定是马尾辫更有朝气,你说对吧?”
“是是,不过我看她每天早上出去都是头发扎好的。”
“女孩子嘛,学校里有那么多长得好看的男孩子,”王仁成还特意往梁远朝那边扫了一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个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仁成,我、草、你、妈!”薄衿初突然像发了疯的野兽,对王仁成发起进攻。
一边咒骂,一边拾起桌上的教案向男人砸去。
王仁成躲开了,薄衿初被薄远钳住。
拇指盖宽度一般厚的教案重重的砸在地上,薄衿初这回是下了狠手。
王仁成却一点也不生气,用长辈的口气教育她,“女孩子不要说脏话。”
梁远朝拿笔的手顿住,侧眸发现薄矜初双眼猩红。她从薄远手里挣脱,一把拽过王仁成的衣领,死死的盯着他。
那眼神,是想要把王仁成放倒在地,然后用脚底碾碎的狠劲。
高老师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薄衿初一出手他就站起来了,连忙上前劝阻,还顺带叫个帮手,“远朝,赶紧。”
梁远朝坐着没动,他的视线刚好捕捉到王仁成把头绳装进了后裤袋。
高老师去劝说薄衿初,“你先别冲动!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没关系的。”
“不要怕,别冲动。”高博睿重复着。
薄远用力掐着薄矜初的手臂,把她往外拽,“给我松开!”
暴怒的雄狮一旦苏醒,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薄衿初什么也听不见,她的手紧攥着王仁成的衣领,用力到指节泛白,咬牙切齿的喊:“王仁成,你不得好死!”
身旁的薄远怒火冲天,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可偏偏薄矜初害他颜面扫地。
薄矜初就算力气再大,也抵不过成天在工地干重活的薄远。
她被薄远拽开,脚步一滑,还没站稳,男人扬手又是一巴掌。
薄衿初没躲,也知道躲不掉。
清脆的巴掌在空气中销声,意外的火辣辣并没有降临。相反,她被另一股力道甩到了旁边。
而那一巴掌落在了梁远朝的脸上。
“......”
“......”
“......”
所有人错愕,王仁成脸色铁青,“高老师,你这学生教育的不错啊,还懂得英雄救美。”
高博睿用手背拭了把额上的碎汗。
薄衿初想也没想拉起梁远朝就往外跑。
薄远没来得及追,一个劲的给王仁成道歉,“王老师不好意思,真的抱歉,是我教女无方。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让她在家好好反省,回来给您道歉,该罚的就就狠狠的罚她,该打的要打。”
王仁成:“这可不是我罚不罚的问题,她这种行为被学校知道是要被退学的。”
薄远慌了,十几岁的年纪被退学还了得。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刚结的工资,差不多三千来块,全往王仁成手里塞,“那个,您看,您通融通融,小孩子她不懂事,我替她给您道歉了。”
王仁成没收钱,薄远更不安。
“这就不必了,你也不用让她回去反省,她成绩不理想,几天不上学更加跟不上了。她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等她情绪稳定了,我找她谈谈,至于惩罚,跑几圈写几千字检讨,家长应该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
“女孩子这样可不行,我就希望她能长个教训。至于退学,都是自己的学生,她要真被退学了,我面子上也过不去。”
“诶诶诶,好好好,麻烦您了。您辛苦了。”
薄远就差跪下来给王仁成磕头了。
“你们做家长的也不容易。”
薄远是个包工头,刚到工地安排好活,王仁成一个电话打来,他直奔学校,安全帽都没来得及摘。
“哎,是。”
“那你先回去工作吧,这边我来处理。”
“好好,真是辛苦您了。”
“没事。”
薄衿初拉着梁远朝一直跑到小北门。
小北门破败不堪,薄矜初随便找了个大石块,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坐下去。
看着脚边的杂草,她忽然有点羡慕它们,野蛮生长,灵魂自在,最重要的是,纵使没有身份,依然有大自然的悉心呵护。
许是太阳太大,薄矜初被晒的两眼发酸。
鞋带上粘着一片撕碎的卷子,正好是分数的那个“4”。薄远没说错,那48分也是她掰的,她就是个垃圾,估计她妈知道也会打她。
薄衿初到现在都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这是薄远第一次打她,也是她第一次挨耳光。她自尊心那么要强的人,被自己的父亲在众人面前不分青红皂白的抡了一掌。
委屈临近崩溃点,她的世界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云是纯白,天空是蔚蓝,教学楼是棕红,少年是琢磨不透的黑,而她的世界是,了无生机的暗灰色。
梁远朝不动声色的往她身边挪了一步,挡住了最烈的光,留一簇阴影供她发泄情绪。
薄衿初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痛哭流涕,委屈抱怨。只是安安静静的低着头,梁远朝发现她白色的帆布鞋上有几滴湿迹,才知道她哭了。
十几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过那么漫长的十分钟。
梁远朝从校服裤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薄衿初脑袋动了动,没接。
后来梁远朝又掏出几张被压得皱巴巴的纸巾给她,薄衿初这才接了。
薄衿初声音很轻,“为什么帮我?”
“看见,就帮了。”
“那我们第一次见面我都快热死了,想去你家吹空调,你怎么不帮帮我?”
那时和现在没有可比性。
梁远朝淡淡丢了三个字,“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