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
入夜,虽是盛夏,到底还是有些寒意。
月娘去了,竹林小院里的下人都被遣散,只余几个侍卫看守。
内堂里,雕花木窗紧闭,案台上的烛火幽幽地燃烧着,将萧承宴投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拖长,融入角落的黑暗中。
他端坐在团蒲上,一向挺直的腰身也多了几分萧条之态。
他抿着唇,眼皮半搭,静静地坐着。
深紫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背上,夹杂着几根银丝的长发垂下。
手里握着帕子,轻轻擦拭被他攥在手心的翠玉簪子。
今夜的风很大,拍打在木窗上,吱呀作响。
身后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时,他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摄政王可要节哀啊,如此伤心,累着身子,可就不妙了。”
清越的女声响起,尾音往上勾,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萧承宴无动于衷,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是用帕子擦过手中的簪子,冷漠地道:“夜已深,嫂有别,理当避嫌,还请太后娘娘莫要坏了规矩。”
他背后的女子轻笑了一声,慢慢往前走,揭下覆面的斗篷,露出发髻上的凤钗。
太后站在那儿,烛火打映在她的侧脸,眼底的笑意却格外明显。
她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萧承宴:“在这宫里,你我就是规矩,还有谁能管,谁又敢管?”
她往前走着,眼神带着深深的眷念,走到萧承宴身旁,唇角勾笑,声线带着诱惑:“萧寒死了,林月娘也死了,承宴,你还在顾忌什么?”
她伸出涂着朱红蔻丹的手,想搭上他的肩头。
墙壁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可萧承宴却侧过身,避开她的手。
太后眯了眯眼,手指还停在半空。
萧承宴抬眼看着她,眼神古井无波:“臣说了,叔嫂有别,请皇嫂自重。”
说罢,他不再看她,转过身,继续擦拭手里的簪子。
太后的手指一僵,片刻后又笑了笑,耐心道:“承宴,萧寒已经死了六年了,他不会再阻挠你我,你不必再压抑自己。”
萧承宴不说话,她目光一转,落在他手里的簪子上,眸光微动,喉头因为愤怒而呜咽着。
她攥紧手掌,极力压下心头的火气,与他平心静气地道:“她尸骨未寒,你顾虑她,可以。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都将你让给她二十年了,如今你我守得云开,你还想着她作甚?”
她跪坐在他身旁,仰头瞧着他,“承宴,我知道你是被逼娶的她,当年……”
她的话没有说完,萧承宴便打断她:“夜已深,太后娘娘请回。”
看着太后的眼神慢慢破碎,他始终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太后仰起下巴,嘴角颤抖,却还是撑着自己最后的骄傲不让自己失控,一字一句地道:“你难道真的忘了?
忘了当年你与我在漠北,我们一道骑马,一起练剑,出生入死。
燕南关那一次,你为了救我,差点死了。”
她站起身,狠狠地甩开袖子,红着眼眶看向他,“是你先喜欢我的,是你说要娶我的!”
案台上的烛火被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墙壁上一高一低两道影子也跟着纠缠不清。
萧承宴始终端坐在团蒲上,垂着眉眼:“儿时戏言罢了。”
太后身子一僵,几乎快要站不稳,半晌,她往后退了几步,手指抵在桌案上,嘲讽地看着萧承宴:“什么戏言?
不过是你的借口!是你惧怕萧寒,哪怕兄夺弟妻,你也不敢违抗他。
你算什么王爷?
你就是个懦夫!”
萧承宴搭在袖袍下的手收紧,抬眼看着双目通红的太后,平淡地陈述事实:“当年,是你要嫁给他的,也是你跟我退婚的。”
太后攥紧了桌角,喉头因为痛苦而呜咽着,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烛光攀附在她的衣摆,唯有她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久久不语。
她是想嫁给萧承宴的,她喜欢他,喜欢到用持剑的手去拿针线,晚上一个人躲着绣喜帕,掰着手指头算他们成亲的日子。
可就在她要绣完的那一晚,萧寒来了。
他喝了很多酒,外头下着大雨,他就站在雨里看她,浑身都是血。
她跟他不熟,也没有同他说过几句话。
可她知道,他是是萧承宴的兄长,是当今太子殿下。
她现在都记得那一晚的屈辱,他闯进她房里,吻她,撕了她的衣裳,浑身都是酒气。
哪怕他喝醉了,她还是敌不过他的力气。
她只能哭着求他,他却像是发了疯。
她那天晚上一直清醒着,所有的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她睁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床顶。
而萧寒只是穿上衣服,没有跟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忽地笑了起来,眼泪顺着下巴淌下:“萧承宴,我为什么退婚,你真的不知道么?
我被你的兄长玷污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是个没用的懦夫,懦夫!”
她笑着得身子都在发颤,“你知道那时候我有多绝望么?
我想杀他,杀不了。
我想死,可偏偏又怀了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