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被子,语琪下了床,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一步接着一步,她的腰背渐渐挺直,下巴也渐渐扬起,那原本四散无踪的气势又一点儿一点儿地回到了她身上,就像是狼狈的落汤鸡一点一点地变回昂首的凤凰。
沈泽臣一直站在原地,连仍握着门把手的右手都没放下,就这么皱着眉看着她走过来,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语琪没有回答,她往前一步,在离他极近的地方缓缓仰起头,看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沈泽臣。
她一米六八的身高足以俯视那个女校医,在他面前却仿佛瞬间缩水成了一个小矮个,头顶竟只堪堪与他紧抿的薄唇齐平。这样的身高差距叫她轻易地感觉到了他带来的压迫感,却无法像对着那个女校医一般自如地释放出自己的气势。
然而摊牌这种事,要在全面占据上风时做,最好能够压下对方的气势,逼他自乱阵脚,那时候无论要谈什么,都会更容易地达到目的。可现在的情况,占据上风的那个人却显然不是她。
正在语琪略感苦恼时,沈泽臣却不耐再这样与她对峙下去,抬步就要走。
她见状立刻抬高肘部,一把撑在了他身侧的墙壁上,挡住了他的脚步。虽然动作一样流畅而潇洒,然而身高的差距却仍然存在,叫她的这个动作做得十分勉强,哪怕拿出了十分之十二的气势,真正体现出来的也不过十分之一二。
远远地望过去,不像是禁锢,倒像是抱着大人的腰撒娇的孩子。
沈泽臣自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学生实在是让人头疼,他握住语琪撑在自己身旁的手臂,轻轻地往外拉,“你到底想干什么?”
语琪撑在他身侧的五指用力地抵紧墙壁,她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不干什么,只想不受打扰地跟你谈一件事罢了。”
沈泽臣无奈地道,“别闹了。”说罢手上用了点儿力,一边将她的手拉下来,一边从大衣口袋摸出手机,准备给唐悦和江姝那两个孩子拨电话。
语琪强撑着不愿被他拉开,可她此刻的情况能站着已经是勉强,哪里又能跟一个男人比力气?当下腹中便是一阵剧烈的绞痛,她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顿时一软,无力地往地面滑去。
沈泽臣正低头翻着通讯录,余光却见她双眼一阖就往地上倒去,吓得顿时收紧了正抓住她的手,另一只还握着手机的左手也下意识地扣住她后腰,将不断往下滑的人往胸前揽。
语琪在一片眩晕中撞向他,挂在沈泽臣肘间的大衣则滑落在地。
他的衬衫上口袋里别了一支笔,语琪被他伸手一揽,好巧不巧地一下子磕了上去,笔盖尖处顿时在她的额角拉开了一道血口子,暗色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语琪痛得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她靠着他站着,抬手摸了一下额角,放到眼前一看。
一片鲜血。
……太丢脸了,真的,太丢脸了。
语琪难得地在心中骂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昏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大概是她的脸色太黑,沈泽臣反倒轻轻笑了一声,他将手机放进裤袋中,然后将怀中的人扶起来。没有去管那件落在地上的最新款大衣,他一手握着她手臂,一手扶着她的腰,将她慢慢地搀回了病床上。
这期间语琪一声不吭,头一直低着,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郁的低气压。
沈泽臣将她放在床上后,转身去校医的办公桌前翻找了一下,找了镊子、酒精棉、纱布和胶布出来,用一个铁托盘盛了走回床边。
语琪躺在床上,头侧向一边靠在枕上,也不想再去掩饰什么,只用双手死死地捂着小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床忽然往下微微一陷,然后就是一阵叮铃咣啷的器械碰撞声。
她将眼睛睁开一道缝,正好看见侧坐在床沿的沈泽臣夹起一片酒精棉,他转过身来,轻轻地托住她的下巴,然后缓缓俯下身来。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一边轻轻擦拭着伤口附近的血迹,一边淡淡地道,“闭眼,酒精会流进去的。”
语琪顺从地阖上了双眸。
冰凉湿润的酒精棉在额上来回擦拭,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唯有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大片大片的皮肤上,拂得她的睫毛一阵一阵地轻轻颤动。
过了一会儿,沈泽臣处理完她的伤口,将染了血的酒精棉扔回托盘,一边用剪刀剪开纱布,一边头也不抬地轻声问,“刚才你说要跟我谈一件事?”
语琪缓缓掀开眼睫,看向他。
沈泽臣低下头,将剪下来的一块纱布轻轻贴上她额角的那道伤口,轻声问,“什么事?”
纱布触上伤口,有点儿疼,但她没有皱一下眉,只是在他用胶布固定纱布的时候,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老师。”
沈泽臣想要抽出手,但她握得很紧,他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任她握着,低头看着她,等她开口。
语琪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阮凝。
那位有过三次婚姻的美人,她父亲的情人,他的母亲。
沈泽臣手一顿,面上的温和沉静都渐渐敛起,他看着她,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她既然已经知道一切,又用了这种方法来与他面对面地摊牌,必然有其目的。
那么她想要的是什么?准备以此为威胁,让他离开这所学校?还是,要母亲离开纪总身边?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他哪个都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