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通情事归不通情事, 身体上的那些情况范情多多少少还是有所了解的。但他也只是知道,完全不懂该如何处理,往往都是等着时间过去, 自然的好转。
此时也不例外,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的, 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在外面。
郝宿对气味敏感, 他又感觉到了一股带着点亢奋, 还掺杂着格外甜意的味道,是范情的眼泪。但他并不是因为太过难受, 也不是太过舒服, 仅仅是他在面对这副场景时的过于无措和懵懂所致。
他在为其感到害羞, 同时又为其感到兴奋。他人对自己施加的影响对于范情来说是陌生且新奇的, 更何况这个他人就是郝宿。
郝宿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昨晚福寿在范情的命令下特意给他置备的新衣服,依旧是金色滚边淡蓝面绸的款式, 不过整体看上去要比原先那套更为华丽。连腰间都专门配了一块玉佩, 使得他看上去更显温润如玉,雅致非常。
小公子表面上像是没怎么太过关注自己带回府的饲蛇人, 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将对方从头到脚的穿扮都记在了心里。
郝宿隔着被子摸了摸范情的头顶,而后瞥了眼窗户,只见原本还被日光映得无比亮堂的室内一下子暗了许多, 与此同时,范情也感觉到自己好了一点。
他慢吞吞的, 蜗牛一样,先试探地碰了碰自己, 而后才让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脸都已经被憋红了, 泪水盈盈的, 本身又是极脆弱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呼——
小公子悄悄吐了吐气,被子角还是被他掖得紧紧的,他漂亮的眼珠由于先前动情的缘故颜色变得更黑了些,将身上那种过分的孱弱气质也减轻了几分。
郝宿的手还没有从范情的头顶收回来,此时见到对方这副摸样,手指弯曲,在他眼角处碰了碰。那点泪水并没有挨到郝宿的皮肤上,但无形的触碰似乎也能叫范情有所感应。
他忽而眨了眨眼睛,然后视线往房内各处看了看。在一无所获后,又忍不住想要再往被子里藏,就连指腹也被他轻微地掐住了。
范情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昨天晚上不过是一场梦,郝宿怎么可能真的是蛇,他刚才竟然产生了一种对方还在自己屋子里没有离开的错觉。
小公子反应过来后,还是又伸手揉了揉眼睛。他想,如果郝宿真的在这里就好了,不知道对方的新衣服穿得合不合适,昨天太仓促了,没能给对方好好再挑挑。
梦里太黑了,范情除了郝宿的轮廓外,其实也没有怎么看清对方穿的是什么衣服。
一觉睡醒,范情本就是带着点靡丽的样子,这会儿又艳了几分,不过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人也就渐渐恢复了正常。
福寿再进来的时候,小公子看着跟平时差不多了。刚才范情跟对方解释了一下,才说清楚自己并没有不舒服,人也挺精神,这才让福寿放下心。
不过福寿总觉得小公子的房间要比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暗了一点,抬头看了一眼窗户,想着或许是太阳被云挡住了。
果然,等范情全部穿戴完毕后,屋内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明亮,而一直站在这里的第三个人也离开了房间。
尽管郝宿的房间跟范情的院子还有一些距离,但对于郝宿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回去的时候,只见被褥都还是没有动过的模样。
不过单论房间的摆设,对于一个饲蛇人来说,已然是过于尊待了。
福寿跟在范情身边多年,为人聪明,他看出来自家公子对郝宿很是喜欢,要不然也不会特地把人请回府——福寿以为的喜欢是主子对下人的喜欢,倒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再加上他去回禀给老爷、夫人的时候,也从他们的口风中听出了对郝宿的看重,因此就专门寻了这个房间给郝宿。
郝宿回到房间后不久就听到小厮在外面请他去前厅一趟,范老爷跟范夫人疼范情,但身为一家之主,到底也要见见他。
“稍等。”郝宿在房内回了一声,而后拿起了放在桌子上范情给他准备的玉佩,将其戴在了腰间,将底下的流苏抚顺后,才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房门。
小厮是范老爷身边的人,先前并没有见过郝宿,只是听说小少爷带回了一个人,也没放在心上。然而在郝宿打开房门的那刻,他却被对方的长相惊艳到了。
郝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饲蛇人,更像是某个世家贵族出来的子弟。身材颀长,面庞温润,眉宇俊美,绮丽雅然。
一直到郝宿再次出声的时候,小厮才堪堪回神。
“有劳前面带路。”郝宿微微颔首,举止是挑不出错的雍容,连声音听上去都分外悦耳。
“哦……哦,好的。”
范府到处都种了花草,味道很是清新,一点都不刺鼻,一路走来,连人的衣襟上都沾染了几分香。郝宿腰上系着的玉佩一直没有跟衣服之间碰撞出太大的声音,他身姿淡然,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范仲跟余绵远远就看到了郝宿的模样,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很好。等他们注意到郝宿腰间佩着的那块玉时,脸色有些了微妙的变化,相互对视了一眼,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范老爷,范夫人。”
郝宿并不是范府的下人,因此见到两人只行了简单的拱手礼。
范仲坐在上首,让小厮给郝宿倒了盏茶过来,之后也没有含糊其辞,直接将目的说了出来。
“一大早就叫先生过来,是想了解一下您的一些情况。”
先生二字是范情让小厮称呼的,范仲仍然沿用了,足以见得他对小儿子的宠爱。范仲在面对郝宿的时候,亦没有因为地位的悬殊而趾高气昂,模样看着很是平和。
旁边的余绵还让小厮准备了一些可口的糕点,他们这么早将人叫过来,郝宿必然还没有用过早膳。
“不知范老爷想了解什么,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见你谈吐不俗,就算是从事其它行业,也必然能有一番作为,何故要去做饲蛇人?”这是范仲所想不通的,在他看来,郝宿还没到要成为饲蛇人这个地步。
“人各有志,不过一趣罢了。”
郝宿微微一笑,没有诉说自己家境的艰难,然而他的话却令范仲心头那点希望隐隐有破土而生的趋势。
高人给范情批过命,说对方与蛇有缘,他们等了将近十八年,一直都没有等到什么特别的机缘,在郝宿被带回来的时候,范仲就动了这方面的心思。
如果说高人讲的并不是单纯指蛇,而是与蛇有关的人呢?
郝宿进来范府后,范仲就命人将对方调查了一遍。坊间关于郝宿的传言有很多,不过底下的人调查了一通,发现都是假的。
倒不是郝宿有意散布的消息,而是其他人编造出来的。范仲没有查出来郝宿的身份,只知道对方并不是缺钱的人,行踪也很是飘忽不定。
甚至连他平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如果郝宿今天说谎的话,范仲都不一定会升起那些心思,可对方不仅没有说谎,反而还坦白承认了这不过是他的兴趣。
范仲也是有过见识的,他知道越是那些身怀本领的人,性情就越跟普通人不同。在俗世看来是卑贱非常的职业,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值得在意,这也恰恰显出了他们的出尘绝世。
范仲跟余绵又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点激动。不管是不是真的,死马当作活马医,再坏也就是现在这么个情况了。
范情如今只是虚岁满十八,距离周岁还有几个月时间,就算郝宿不能让对方活下去,可能让对方开心一点,他们也会将郝宿留在府里。
范仲又陆续问了郝宿几个问题,不过跟刚才相比,很是微不足道。
“先生住在这里可否习惯?若是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跟老夫说,让下人传个话就行了。”
余绵则在一旁附和着,并招呼郝宿吃些点心。
范情雇人回来,契约什么一概都没有立,范仲跟郝宿谈论了一会儿,决定正式拟一份出来。
里面的款项都是郝宿占好处的多,并且范仲每个月还会再单独给郝宿一笔费用。
正在商量间,外面突然响起了讲话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蛇类内耳发达,哪怕是最微弱的声音,他们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因此还没有见到人,郝宿就已经听到了声音。
是范情来了。
福寿跟在一旁,还在不停地劝对方:“哎呦我的公子啊,您走慢一点,老爷和夫人只是叫郝先生过去问个话,不会有什么事的,您顾念着身体啊,千万别跑了。”
“父亲叫……他去问话,你怎么早没有来禀报我?”
范情眉头微皱,即使生病了也没有妨碍他身为公子的威严。他知道父母对自己有多宠爱,如此一来,或许就会为难郝宿。
说话之间,范情又走快了几分。
福寿替他拎了拎披风,他也没想到老爷一大早会喊郝宿过去问话,更没想到公子连早饭都还没吃,就要先见郝宿一面。听对方刚才讲话那意思,似乎是想要邀请郝宿一起用膳。
如此一来一回,范情可不就知道了这件事。
原本府里来了个人,老爷叫过去问话也不足为奇,福寿告诉范情以后,只当对方会先吃早饭,没想到小公子立刻就起身来了这里,若不是他提醒着,恐怕连披风都忘记了。
路上范情甚至还小跑了两步,披风下摆都被晨雾浸湿了不少,等到了前厅以后,脸也透着潮红。
“奴才事先也不知道,下回定然及时禀报公子。”
福寿答完,范仲跟余绵也都见到了范情。
两人看对方的样子,只以为范情发病了,连忙站起了身,又是让丫鬟端参茶,又是让范情坐下休息的。
“这是做什么?怎么大早上的跑这里来了?心口疼不疼,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
范仲跟余绵眉头紧拧着,将范情浑身上下都看了一遍。
“父亲,母亲,我没事。”范情也知道自己让父母担心了,首先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的反应要比普通人慢上一拍,这同样让范仲和余绵疼惜,“我昨晚睡了一个好觉,今天精神不错,刚才一路走过来心口也不疼。”
范情说的是真话,他自己也有点惊讶,过往由于身体原因,他不仅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就连特别大的动作也都不能做,可他现在却还是感觉很好,没有半分不对劲。
他说完,目光不自觉地寻了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