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叠楼里当丫头的日子,就是一种苦难。两个女孩进楼已经满一个月了,楼主的人影是再没见过,两人一同当着苦命丫头,天天干粗活给打骂。
“丫头,过来打扫房间!”
又有人来喊干活了。
如意抖着身子走过去。
…………
“丫头,我打断你的腿!”
枝玉倌大吼,打翻了整整一盆滚烫的热水淋在如意的背上,如意缩着身子,努力地躲。
“别打了,没有,我没有偷!”
“还顶嘴!死丫头,我打死你个小偷儿!”
枝玉倌就是当天在楼主身边,因玉片而掴打如意的那个官妓。今日丢了一支珠钗的她把气全撒在如意身上,在她眼里如意就是有前科的小偷儿。她把人往死里打,扣倒了整整一盆热水不够,她还用两指宽的粗藤鞭打,粗藤抽起来嗖嗖的破风声。
“找到了,枝玉倌你的桃花珠钗在这儿。”枝玉倌的丫鬟拿着珠钗跑进来。
枝玉倌啪地扔了粗藤,一边按着胸口顺气。
她恨恨地瞪缩在地上的小人儿。
没见过这么倔的死丫头,打半天不求饶。
“算你走运,贱丫头。快滚出去,以后不许进我房里来!”
给枝玉倌的丫鬟像赶臭虫一样赶了出房间,如意抱着乌青的双臂,步履蹒跚地往住处走,刚好给教行嬷嬷瞧见了。
嬷嬷看了她满身伤痕的狼狈样子,露出嫌恶的神色。“别走这路,给官人们看到影响不好。”揪着如意瘦弱的身体,嬷嬷把人撵到一角落去。
“今天不用你干活了,爬这里,回你的地方。”
嬷嬷指示出了墙角的小门。
小门很窄小,平时是给楼里官妓养的小宠物出入的地方。它建得粗糙,凹凸不平的边缘挫到伤口上,马上痛得全身发抖。
如意她爬了很久才从那个小门里爬过去,刚出来就软软趴倒,脸像花猫一样。
刚好幺妹把她的惨状全看在眼里。她见着四周没人,就咬咬牙扔了手上的扫帚,上前去把人拉起来。“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幺妹把人按到简陋的床板上,一边上药,手上力道很大,疼得如意抽着气。
“你装好人上瘾就算了,还装什么硬气。认了不就好,你偏要挨一顿毒打。我这没爹没娘的人都懂得那种时候不该撑,你怎么不懂?!”幺妹终于看不下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没做过的事……不能认……”如意缓缓摇头。
幺妹怒目一瞪,咬牙切齿。“你继续装!早知道我就不管你,看你在这楼里能活多久!”
“疼!”生气的幺妹手上的力道更大,弄得如意哇哇叫。
“就知道疼,你迟早被活活打死!”
给骂得狠,如意晕头了,就嗫嚅道:“幺妹啊,你别生气……”
这话刺激到幺妹。“我没生气!谁生你这个变态的气,你要死死远点!”
如意给吼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刚刚好完药,如意轻声对幺妹道声谢谢,只见幺妹冷哼一下,还是不给一点好脸色。
背上火辣辣地痛,睡不着,如意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当天穿的破棉袄与那小包姜糖。
这两样东西是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
那件破棉袄其实已经不能说上是件棉袄了,那晚上偷听到舒父舒母的对话后,知道爹爹决定撵她离开家,她就回小床上,把自己唯一的一件小棉袄拆了,掏出所有的棉花————那都是娘亲千辛万苦集下来的,如意的针线活不太好,她把弄出来的棉花都一点点辛苦地缝入爹娘的袄子里。之后为了不让舒父看出来,她又一夜没睡地把草席拆了,拿一些草塞进自己的破棉袄中。
那天跟着进城,穿着这假棉袄的她其实冷得直发抖,只是暗地里她一直用力地掐自己腿上的肉来抵抗冷意,好不让爹爹发现。后来上了马车后揭开裤子看,大腿边上的肉全掐坏,乌青一片。
她把头深深埋在这破棉袄里,突然就哭起来,哭声把幺妹惊醒。
“尽会哭的傻丫头……”幺妹无奈地喃喃,回身抱着如意。
之后,如意与幺妹的感情是真的好起来。谈过才发现,幺妹的年纪比如意的还小,如意是在元月十六出生,而幺妹则是同年的三月二十五日出生。但怎么看幺妹都比如意稳重,她经常是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
幺妹是那种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你对她差,她就十倍奉还的人。她当过乞丐,她说当乞丐的,有好人施舍了东西就弯腰喊谢谢,这是真心的,要是有人心黑想上来戏弄打骂,她通常就是一大口浓痰对准脸吐,然后马上撒脚丫狂跑,让那些混球捉不到人。如意刚听了,抱着肚子笑了好久。
成为姐妹之后,忆起当初幺妹那莫名的敌意,如意总想问,但好几次都没问出口。
“你到底看什么?想说就说!”老是给她古怪的眼神看着,幺妹又疑又怒,忍不住吼了。
算了吧,别问,反正是朋友了。
很快半年过去。
两个**岁的女娃迅速脱去了瘦猴子的丑相,像含苞待放的花蕾,是越发地亭亭玉立。幺妹的眉本来就很漂亮,细细长长的,点亮了她只算是清秀的五官,看起来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原来又黄又干的稀疏头发给楼里的伙食渐渐滋润得乌黑柔亮,如意丰盈起来的脸颊上一双流光溢彩的明眸,看着时刻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已经是春末夏初,两人换上了嫩黄色窄袖夏衣,远看像是两朵娇美柔软的雏菊。楼里的官妓们看她们的眼神是越来越不善,而教行嬷嬷看她们,又多了分道不明的深思意味。
幺妹常常拉着如意偷跑去看楼里的童妓们的训练。
“快看!”幺妹兴奋地指着让如意看。
穿着整齐的练功服,几十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们站在一起,面带微笑地认真听着教行嬷嬷的训话。
“你们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女人二字,在无知的你们眼中,就只代表华丽的衣饰与软弱,正如同在男人眼中,女人只是代表充满诱惑的曲线和生儿育女的工具。瞧瞧这懵懵懂懂的样子,告诉你们,以后我所教导的,就是让你们学会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女人。”
远远地偷看着,见教行嬷嬷挂开一幅画,画上正是一位姿容出色的年轻女子,旁边密密麻麻勾着一些奇怪的注释。女人的身体,嬷嬷一项一项地向童妓们解构,由各式的眉,脸型,到女子的肩,胸,腰……女孩们听得出神,有时候嬷嬷介绍到某部位,她们也觉新鲜,忍不住摸摸碰碰自己身体,很好奇的样子,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
幺妹听得叫一个津津有味。
“啊,嬷嬷,有死丫头在偷看!”有童妓发现如意幺妹两人,一边惊叫一边拾起身边的东西就狠狠地扔,如意连忙拉着幺妹跑,幺妹刚回头想再瞧一眼,就给砸到脑袋,哇地一声惨叫。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教行嬷嬷放话,童妓们个个噤若寒蝉。
“疼吧?”如意关心地问,一边帮上药。
“疼!”
几日以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幺妹又跑去偷看。
这次她很快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好消息!嬷嬷终于给我缠烦了,已经同意下月让我们跟着童妓们一起接受训练了!”幺妹跑到如意面前,兴奋地喊道,高兴得手舞足蹈。
“是吗?”
突然听到这消息的如意有点惊愕,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
“不会有假了。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机会成为官妓,天啊,太好了!”幺妹拊掌狠笑,“我们成为最高的官妓后,就给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好看!”
官妓也分三等,最低等称“乐人子”,是才艺与相貌都一般的,正如其名,乐人子通常也只是各种宴会上的绿叶,做稍稍娱乐别人的配角。中间的是“玉倌”,就是枝玉倌那一类。她们的色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般来楼里的官人和富家子弟之类就点得起这类官妓陪坐。而最高的官妓不但是貌比西施,天香国色,而且个个才艺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礼乐歌舞无一不通,是真正色艺双绝的绝代佳人。
而这些对男人最具致命吸引力,最为妇女痛恨妒忌的最高官妓,人们称她们为“贵篁”。千叠楼里那么的几位贵篁们,通通都是要男儿们竭尽全力千呼万唤,为她们洒尽千金声嘶力竭后,才会珠纱遮面,轻踏蝶步倚栏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