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义武身体前倾,锐利的视线定定盯着他,问道:“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眸低垂,嗓音平静而沉冷,“打击贩毒,保护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是军人的本职。没有为什么。”
屋里有几分钟的安静。
半晌,方义武叹了口气,眉心微蹙,难得换上一副平和轻缓的语气:“但愿你心里真这么想。记住,执行任务的时候绝不能掺杂个人情感,那样很容易让你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决定,这是大忌。”
方义武说话做事,一贯的风格就是简单粗暴,若非真的看重秦峥,绝不会用这种类似兄长说教的口吻和他交谈。
然而半分钟过去了,对方神色平淡,从始至终没吭声。
方义武皱眉,“跟你说话呢,哑了?问你记住没有?”
少顷,秦峥淡淡撩眼皮,看他一眼,“还有别的事儿么。”
方义武:“……”
“没我就先走了。”说完,他转过身,迈着大步离去。
大队长一时怔愣回不过神儿,半晌反应过来,被气笑,嘴里低骂:“这臭小子。”
从办公室出来,憋闷一上午的天终于不堪重负,雷声轰隆,电闪雷鸣,雨水倾盆倒下来,冲刷整座县城,整片山间田野。
秦峥站在办公大楼的屋檐下,左肩斜倚墙,脸色淡淡,掀着眼帘平静看雨。夏天的雨,再凶猛也只是刹那势头,很快便小起来,淅淅沥沥的,在天际织起透明丝幕。
他从烟盒里摸出根烟,不点着,玩儿似的咬在嘴里,右手拿打火机,指肚无意识抚摩上头的凹凸纹路。
吹过一阵带水汽的山风,枝干挺直的白杨树站在风雨中,叶子沙沙作响。
三年了,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要回到起点。
秦峥眯眼,举起打火机把烟点燃,抽一口,吐出,青白色的烟雾升腾上去,仿佛和雨幕融为一体。
莫名想起上中学那会儿学过的一首诗。
怎么念来着?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秦峥食指掸了下烟灰,无声失笑。
果然,跟他那小姑娘待久了,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也能矫情起来。
昨晚回云城到现在,余兮兮一直都没有回家,守在医院,从晚上到次日上午,看着小男孩从手术室里被推出,看着陈美珊以泪洗面,再看着麻醉药效过后,孩子醒来,小脸痛到惨白扭曲……
毕竟是小孩子,再懂事也只有六岁,剧痛从齐根截断的伤口袭向全身,小超难以忍耐,小小的身躯缩在病床上轻微发抖,眼泪不停往下流,“妈妈,妈妈我好痛……呜呜好痛……”
“乖,输了液就不疼了……”陈美珊拿手背抹眼泪,用力握紧儿子苍白柔软的小手,柔声安抚:“妈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男孩儿疼得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努力点点头,“好……”
陈美珊哽咽了下,轻轻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海里有只漂亮的小美人鱼……”
“……妈妈,怎么这么痛……”小超抽泣着打断她,红肿的大眼睛顺着白色被单往下看,自己的左腿位置,被单空荡荡地塌下,他感到诧异而惊恐,惶惶道:“妈妈,我的左腿为什么不见了呢……”
“……”陈美珊一时语塞,心中酸楚翻涌,半晌才说:“乖,先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好不好?”
孩子泪蒙蒙的大眼望着她,忽然很认真地问:“妈妈,老师说壁虎的尾巴没了可以长出来,我的腿是不是也可以呢?”
“……”
余兮兮安静坐在一边儿,眼微红,起身悄无声息走出了病房。
现在将近中午,走廊上人很多,医生,护士,病患,家属,还有推着餐车卖盒饭的食堂工人。
她靠着墙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几秒后,缓过几分,然后才开口问那穿食堂工作服的大妈:“阿姨,盒饭怎么卖?”
大妈说,“一荤一素12块,二荤一素15块。”
余兮兮伸手掏钱,“要四份二荤一素的。”
“好嘞。”
饭买好了,她一手拎两盒,转过身,周易正好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叠大大小小的单据。
余兮兮走过去,低声问:“昨天到现在一共花了多少钱?”
周易说:“手术费是五万多,杂七杂八加一块儿,大概花了七万的样子。”
她点头,语气寻常,“嗯。等会儿我转给你。”
“……”周易瞥她一眼,莫名:“转什么?”
“钱啊。陈美珊一时半会儿肯定没办法还你,我先帮她垫。”
周易无语,“大姐,咱俩这关系,你垫跟我垫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我又不缺钱花,你现在什么处境,还当自己是一顿饭吃五位数那会儿呢。”
余兮兮皱起眉,“话不能这样说,他们母子本来就是我……”
兜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收了声,腾出只手去摸电话,垂眸看,来电显示是一串座机号。她接起来,礼貌又客气:“喂你好。”
一贯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语气很淡,“在哪儿。”
“……”余兮兮眸光一跳,支吾着说:“你、你用的部队座机吗?”
“对。”
“……哦。”她点头,声音娇娇的,“我在陆军医院,刚买了盒饭,准备跟小超母子还有周易一起吃呢。”
电话另一头,秦峥极淡地嗯了声,说:“我下午回来。”
“哦。”她继续点头,几秒后呆住,眼睛猛地瞪大:“不对……你刚才说什么?”
秦峥重复:“我下午回来。”稍顿,嗓音不自觉就柔下几分:“到家应该都半夜了,你乖,自己先睡,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