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陈公当即满脸泪地仰头看来。
言尚说:“我要听你们指认,灾情开始前一个月,益州都有哪些官员知道灾情即将要开始了。灾情开始后,你们是否还在和官员做生意。和你们联系的官员,有哪些……”
陈公怔坐不语,他突然爬起来,要撞向旁边一根柱子。
言尚手快,对方冲出去时,他已经有所警惕。陈公没有撞死,却被言尚的手掌一拖。言尚痛得闷哼一声,却扣着对方的肩,目如冰雪如寒剑。
言尚幽声:“我知道你害怕,你不敢说。然而要么是我一锅端平益州所有商户,要么是你听我的话,看官员们一一下马……”
陈公惊恐:“会死很多人的!”
言尚:“你放心,我不会将事情做绝的。我不可能动得了整个益州,我只要动一些最典型的官员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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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对陈公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终是让这个益州首富选择和他合作。
而得到陈公的帮助,言尚看到有哪些官员知道这件事后,几乎头晕眼花,眼前发黑。
因为几乎、几乎整个益州,上下的官员全都知道!
全都知道!无人上报中枢!
言尚咬着牙,沉思了两日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动得了整个益州。这么大的官员缺口,他动不了,也补不了。为今之计,也不过是从一些犯错不严重的官员身上上手,让他们暗斗,贬一些罪大恶极的官员,推一些还有良心的下级官员上位……
八月上旬一深夜,言尚去拜访了一位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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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生变的时候,长安城中最新津津乐道的事,是皇帝将长安军队,彻底分成了南衙和北衙。南衙仍由之前的将军领兵,不过太子从中安排了一部分人;而北衙被皇帝收回,安排上了一个宦官,站在所有将军的上头。
宦官无根无基,只能依靠皇帝。皇帝用宦官插手军队,让原本泾渭分明的军队,变得不再是秦王的一言堂。且这个宦官由皇帝亲手扶持而上,秦王那边也不敢反抗。
寒门暂时无法压制世家,皇帝别出心裁,居然把内宦势力引入。不过此时内宦势力即相当于皇帝的势力,是皇帝在朝中的眼线。这些士人们虽然不满和内宦共事,但除了上书抗议,也没有太多的法子。
宦官中,如今风头最盛的,乃是刘文吉。他以观军容使的身份掌控北衙,有兵权在手,有几人敢不给他面子?
“长安风向变了啊……”这是朝臣们最近常感叹的话。
然而毕竟皇帝只是小试牛刀,如皇帝这般人物,他让刘文吉掌兵权已是极致,不可能所有事务都要内宦插手。所以朝臣们除了感慨外,讨论最多的,也不过是“这个刘文吉是什么人物,居然能掌控了北衙?秦王那边该着急了吧”。
秦王是着急。
但是秦王刚刚从关禁闭放出来,他再心急如焚,也小心翼翼,没有如世人的愿,去招惹刘文吉,公然挑衅他的父皇。
而看到秦王居然不压制刘文吉,朝臣们多少有些失望。
士人们自然天生就是瞧不起内宦的。
却偏偏,世上也有特例。
比如赵祭酒赵公。
赵公见到刘文吉如今掌兵权,权势眼见着要被皇帝亲手扶起来,赵公动了心思。因赵公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然而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当着祭酒这个没有实务的闲官。
如今内宦势力崛起,反而是赵公的一个机会。
因为天下士人都瞧不起内宦,不会有人去依附内宦!但是如果赵公做了这第一个依附的人……日后刘文吉真有权势滔天的一家,赵家的富贵就来了!
比较担心的,一是刘文吉到底能不能权势滔天,皇帝借刘文吉平衡了秦王后,会不会不等刘文吉坐大就让这个内宦下台,二是赵家这样的清贵世家,如果第一个去依附内宦,会被所有世家排斥、瞧不起。日后在世家中,赵家恐怕会成为攻击对象。
赵公愁了三日,却依然下定决心——被世家们瞧不起如何?赵家如今最重要的,是先跻身一流世家!等赵家有了威望,那些世家不照样要依附?
只是如今该如何向刘文吉投诚呢?
刘文吉这边,自然知道那些士人瞧不起他,却也不知道还有一位赵公正抓耳挠腮地伸长脖子找机会来依附他。刘文吉如今要紧紧抓住北衙,帮皇帝将北衙的兵力完全收回。
皇帝要削秦王背后势力,刘文吉自然要做好皇帝手中这把刀。他的一个机会不容易,岂会因为名声不好而退缩?
然而刘文吉没有想到,他第一次代表北衙,和长安所有军人面见的时候,会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人。
对方也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他走到了今日的地位。
这个人便是如今的右卫大将军,罗修。即之前明着为乌蛮、实际为南蛮来长安的使臣,罗修。
这个罗修,和刘文吉私下交易,弄来了大魏的情报。本以为可以送给南蛮王,蒙在石却把罗修留在了长安。幸好罗修之后遇见了一个乌蛮人韩束行,托对方去南蛮为他传情报。
罗修本人在长安,和长安官场彼此排斥。没有官员将他当回事,他这个右卫大将军,不过是大魏找个借口把他逼着留在长安而已……罗修也没想到,还有再见刘文吉的一天。
看到当日的那个小内宦,如今竟然掌了兵权……罗修心中隐动,想双方是不是可以继续合作,颠覆大魏?
而刘文吉看着这个罗修,心中想的却是:不能让这个人活着。
这个人活着,他私通南蛮的事就会被人发现。只有罗修死了,他才能安全。
罗修在众军人中,对那面白无须的内宦露出友好的笑。刘文吉盯着他半晌,也露出一丝笑,做了个友好的表态——把人弄过来,就杀了此人。
麻烦的是对方是个官员,还是乌蛮留下来的质人,杀起来有点麻烦,他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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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之中,太子收到了益州赈灾那边传来的消息。
消息却不是言尚发回来的,而是通过户部,益州的官员们发来的请求——言尚做的太过分了。
太子咬牙:“孤只是让他去赈灾!他好好赈灾不就行了?他现在要动整个益州的官场?”
来传消息的户部侍郎忧心忡忡:“此次派言二郎去赈灾,恐怕我们派错了人。言二郎是心细胆大,但是心未免太细了……臣恐怕让他这么查下去,会查出一个惊天大案出来,我等谁都脱不了干系。”
太子沉默许久。
太子缓声:“孤不怕益州官场的变动……孤怕这个变动,波及到户部来。户部如此重要的地方,岂容言二郎胡来?”
户部侍郎:“好在马上到了九月,旱季一过,言二郎就没有理由留在益州了……”
太子幽声:“他那么动益州,孤恐怕他都走不出益州。”
二人沉默。
然而太子又轻声:“不,孤不能寄托于外力,不能寄托于言素臣肯收手这种可能……言素臣的本事,孤从来不敢小瞧。益州若是没有吞了言二郎,言二郎转身来对付户部,就麻烦了……当务之急,结束赈灾,派新的官员去,将言素臣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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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长安大雨。
夏日闷热,便是下一场雨也没有多缓解燥热。
暮晚摇在自己的公主府中瘫着休息,吃了两片冰镇的绿皮瓜后,就得到通报,说太子和户部侍郎登门来拜了。
暮晚摇愕然,因为通常是她去东宫拜太子,这是第一次,太子居然登门来拜她。
太子冒雨前来,进舍后肩上也被淋了雨。户部侍郎在旁向公主请安,太子来不及整理一下衣容,就将益州那边传来的折子递给暮晚摇。
太子盯着暮晚摇:“必须将言尚召回!益州官员如今群情激愤,言二再在益州待下去,很可能性命不保。”
暮晚摇看到这折子,也是面色苍白,看出了那些官员对言尚的不满。她也担心言尚的安危……赈灾而已,他怎么能搞得这般声势浩大?听说益州很多地方教化不开,言尚在那里会很危险吧?
暮晚摇心中煎熬,不禁问太子:“大哥的意思是?”
太子:“我想让言尚回来。但恐怕这个旨意中书省不会下,因为言尚老师在中书省,会卡着这个环节。刘相公一心为天下,学生又众多,不会在意素臣安危。然而我等在乎……恐怕我让言尚回来,他不会回来。
“那我不得不希望借一借小妹你的势来用了。
“就说你大病,性命不保,让言尚回长安来,不要再管益州的事了!
“我们这是为了言尚好!小妹你如今也知道官场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人真正干净……言尚不能再查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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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招摇。
益州蜀郡,几多官员聚在一起,由益州太守牵头,他们讨论的是——
“言尚不能留。他再待下去,我们益州就要大换血。
“雇游侠匪贼,做了他吧。”